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前瞻性分析
关键词: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作为一门学科交叉的新兴学科,自诞生以来就以其技术革命的颠覆意义和实际应用范围的强势扩张而备受关注,并且取得了迅猛的发展。它通过模拟、延伸和扩展人的意识及思维,来使机器能够更加高效准确地胜任多场景程式化的工作,并逐渐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尝试更多层面的拓展。人工智能似乎一直在试探由人工打造的智能究竟能够在多大的程度上取代传统的“人工”,而对于人工智能的需求、期待和恐慌也由此交织而生。
肇始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交叉的人工智能,似乎是因为学科起源而对人文科学始终抱有一种敬畏的姿态和挑战的欲望。尤其当以清华大学自然语言处理与社会人文计算实验室打造的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九歌”为代表的诸多人工智能写诗系统的问世,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未来和前景就更加令人好奇。
以“九歌”2.0版本的系统为例,此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将人工智能诗词写作分为“绝句”“风格绝句”“藏头诗”“律诗”“集句诗”“词”六大类,每一类又下分“五言”、“七言”、词牌名等小分支。如在生成诗歌检索框内输入中国传统诗歌意象“明月”,在不同类别下可得下述诗词:
五言绝句:
明月照双鬓,孤灯夜雨床。
客怀何以遣,世事自堪伤。
“忆旧感喟”风格五言绝句:
明月满江楼,乾坤一钓舟。
滔滔沧海上,莽莽万山秋。
五言律诗:
白璧无纤翳,青灯见一轮。
高山流皎魄,寒水带澄春。
玉镜当楼暗,珠帘隔帐频。
不愁清夜永,何地有婵尘。
如梦令·明月
明月照人清泪,冷落一床秋思。偏到小楼西,夜夜绣帘垂地。无计,无计,愁锁眉峰十二。
梧桐影·明月
明月斜,河边渡。舟子笑声何处来,郎船恰似潇湘浦。
忆江南·明月
人去也,最好是江边。明月多情圆又缺,断云无意复遮天。风里一条弦。
综观上述六首诗词能够发现,“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能够偶得“明月满江楼,乾坤一钓舟。滔滔沧海上,莽莽万山秋”这样的佳篇和“风里一条弦”这样的佳句。正如韩少功曾拿秦观的《金山晚眺》和IBM公司的“偶得”软件生成作品做对比时,“三十多位文学研究生,富有阅读经验和鉴赏能力的专才们,也多见犹疑不决抓耳挠腮”[1]。“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生成的诗歌作品也往往能够“以假乱真”,让人难以辨别是不是“人”作;尤其是一些风格化的作品,它模仿具有标志性诗人风格的作品时信手拈来。但是“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生成的作品也不乏一些略显牵强之句,偶尔会出现句与句之间为了满足意象与格律的要求而产生逻辑不连贯的现象。
“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的官方介绍提到“该系统采用最新的深度学习技术,结合多个为诗歌生成专门设计的模型,基于超过80万首人类诗人创作的诗歌进行训练学习。区别于其他诗歌生成系统,九歌具有多模态输入、多体裁多风格、人机交互创作模式等特点”。基于系统的开发理念,在使用时也确实出现了以下几个明显的感受:
生成速度快。每首诗词的生成时间在3秒钟左右,即时便可获取与主题词相关的作品;即使是同一关键词的重复生成,也基本在这个时间区间之内。
格律严格规范。严格遵循诗词的字数、押韵、平仄、对仗等方面的要求,在这一点上“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确实拥有了比人的创作更丰富的词汇库和更快捷的选取速度。
总体风格一致。不同类型的诗歌风格无较大出入;但有相当一部分诗词呈现出较强的个人风格,这或许是因为“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作为人工智能系统,本身就擅长对同一诗人不同作品的相同风格归纳与分析。
诗词的艺术审美价值总体较高。具有一定的品读空间,但也具有较大的局限性;这或许是因为“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的词汇库本身就来自古代众多诗人的作品,尤其在词的选用上可谓细致琢磨。诗词词汇、意象重复率较高;同一意象词汇识别和替换较为成熟,具有明显的排列组合意味。
比如在五言绝句板块重复生成以“明月”为主题关键词的作品,得到以下几首:
明月照双鬓,浮云暮雨祠。
湖山千古事,一一付新诗。
明月青天上,凉风细柳边。
客怀何处写,多病未归眠。
明月照双鬓,浮云暮雨祠。
此生何日了,犹得话襟期。
明月照孤城,徘徊动旅情。
乡心随去住,何处候春晴。
明月青天上,凉风古渡头。
乡心何处切,回首愧沙鸥。
在五言律诗板块得到以下几首:
皎洁秋天夜,流光照我庐。
寒侵衾簟冷,风入漏壶虚。
玉笛惊初断,金波洗欲馀。
幽怀正寂寞,更待一年书。
清光无一点,寒色照人眠。
不见婵娟女,能窥窈窕天。
可怜团玉指,相似捣金弦。
自是瑶台上,偏宜十二年。
白露生天表,黄云蔽广川。
秋来无限好,皎似此时妍。
万里连环水,微茫隔塞烟。
不须更买取,且复斗婵娟。
皎洁照长空,寒光满太宫。
无人知独露,有客问西风。
夜静天河碧,秋高树影红。
故园千万里,何处一悲翁。
皎洁清江水,澄光照客窗。
高秋生白露,远夜动黄厖。
桂魄迷寒渚,菱波下夕矼。
此时怀旧好,不觉雁声双。
由以上十首作品不难发现,“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的排列组合特征显著,往往是不同词汇间的组合,甚至连句法结构的组合模式在不同作品之间也具有明显的相似特征。同时,“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创作的诗词具有较高的程式化特征,这也正是因为绝句、律诗和词的规律性和规则性恰恰与人工智能所擅长的重复、组合、程序性等特点相吻合。对于人工智能而言,按照一定的编程程序选取固定词汇库里的元素进行有规律的排列组合,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困难的却是如何在这种组合中体现出人文科学的思想性,这在目前看来却是有很大的挑战的。虽然在风格绝句中已经能够显现出较为一致的格式化,但是思想层面的彰显却要寄希望于不断排列组合的小概率偶然事件。正是因为人工智能需要海量的样本量才能从机器学习中习得规律再加以运用,所以它所创作出来的作品也都延承着旧文本库所标示的词汇、理念甚至是价值观。这对于需要时刻敏锐地感知当代生活的文学而言,无疑是产生了较大的滞后性和时差性。
对于诗词的创作尚且如此,映照到小说、剧本等不具有诗词如此显著规律特征的文学作品创作上更是存有巨大的难度。
当人工智能越来越广泛而深入地渗透进现代社会生活,这种由技术革新诱发的文化现象也在最具挑战性的人文科学领域暴露着倔强的野心。虽然在基于语义的自然分词等环节仍然存在着技术难关,诚然在诸多有规律可循的程式化工作中,人工智能确实意料之外地超越了“人”,但是对于文学创作这种个人意识性、思想性和伦理性极强的人文行为,人工智能能否带来更大的惊喜仍然处于未知。在这个背景下,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必要性、需求性和思想性更值得商榷。
文学创作是否有必要人工智能化,其实往往成了一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在人工智能涉足文学创作的一瞬间,甚至在讨论人工智能能否代替人的创作之前,首先需要思考的是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必要性究竟有多大。人工智能在转化为实际应用的过程中最突出的特点是快速、海量、准确,而这三个特点对于需要依靠沉淀出精品并且无固定标准的文学创作而言又是相悖的。文学创作引入人工智能,在目前看来并不能使文学创作得更“好”,反而有可能会对文学作品的思想境界、审美价值、伦理取向等方面产生冲击。文学创作的门槛并不是高不可攀,但却需要像钥匙对锁芯一样适配方能得其要领。但人工智能这把看似万能的钥匙在开启文学创作这扇门的时候,却总有一个齿槽别扭地吻合不上,转得动却打不开。如此而言,其实还是作为人学的文学并没有要实现人工智能化的必要性。尤其对于极具魅力和特性的汉语书写而言,其作为语言本身的复杂性和多变性就对使用过程提出了严峻的挑战,而中国文学的独特审美情趣和精神境界又对在这方面具有先天缺陷的人工智能坚决地表达了拒绝。所以当人工智能不能使文学创作变得更“好”的时候,它的必要性也就无足轻重。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文学创作不需要人工智能化。文学创作对于人工智能的需求性在当下主要体现在人工智能技术对于文学创作的辅助、参考作用上。正如“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对于80万首人类诗人创作的诗歌进行了分类、整理和归纳,在某种程度上,它对于诗词创作是具有参考价值和比照意义的。目前来看它固然不能完全取代人的创作,但是却能为人的创作提供更为及时和丰富的启发与提示。甚至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人工智能能够在更大的限度上弥补人的文学创作局限,而使文学实现在时代的多元变革中完成自身的“修整”与进步。所以对于文学创作而言,人工智能的更大用途是辅助,而不是替代。“未来人工智能辅助写作软件的发展方向主要有三个:一是不断提升参考样本推荐的智能化,为创作者提供实时样例作为写作参考或者灵感激发的触媒;二是不断解决超级长篇小说写作的‘记忆痛点’,开发具有智能分析和追踪创作者创作作品,对人设和情节做数据库处理,能形成超级及时在线人设和情节历史资料智能调取和提示功能;三是能通过逻辑合理性和历史合理性等运算,为作者提供大纲编写建议(故事策划)和人物性格设计建议。”[2]这或将是未来人工智能对文学创作做出的最可能也是最大的贡献。而作为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学现象,人工智能所进行的文学创作也许难以成为文学,但却能在对辅助和参照的需求意义上有进入文学史的可能。文学史不再单纯是“人”的文学史,也将出现机器的、人工智能的文学史。
也许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人工智能能够在克服技术局限的背景下更深入地参与文学创作,但是对于文学创作过程中思想性的把握确实难以预判。与人工智能所擅长的程序化工作不同,文学的特点和魅力恰恰不在于重复和程式,而在于人类思想不断演进过程中与世界发生纷繁复杂的细微关系。“人工智能一旦作为社会系统被引入文学领域,文学作为人学在生态或进化意义上的价值便相对鲜明地获得显现。文学创作不只是个别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或剧作家的匠心独运,而且是人类精神生产的一个分支、创意产业的一个链条、知识产权的一种赋值。它并非只是作家个人闭门造车、搜索枯肠,而是通过交往实现的。”[3]这就如同亨利·詹姆斯在《小说的艺术》中把小说分为“有生活的小说”和“没有生活的小说”的分类法。“而机器人小冰绝无人类生命体验的温度波动,天然缺失需要倾诉的情感向度,《阳光失了玻璃窗》只是迭代计算的智能产物,匮乏直觉经验的诗歌意象,观念的意象替代隐喻的意象即是人工诗歌的抒情零度。”[4]谢雪梅在《文学的新危机——机器人文学的挑战与后人类时代文学新纪元》一文的第二部分“抒情性:情感的计算与抒情的零度”中也提到了人工智能作为机器在运算方面的擅长和在抒情方面的缺失。人工智能的前提是“人工”,它本身并不能主动并且敏感地感知社会生活中的迅速变化,而需要人工的前提设置。正如文学不是公式能够计算出来的,好的文学作品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唯一准则,或者说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是因为人类个体的巨大差异性——尤其是思想和意识层面的多样——造就的感知、反映和改变社会的巨大能量,而非机器技术的,这就从学科的源头处产生了相悖的分歧。人工智能能够模仿人的机械性行为,但能在多大程度上模拟人的思想和意识行为不仅是人工智能与文学创作未来的看点,也是人工智能技术本身向纵深发展的关键一步。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不仅回到了罗兰·巴特“作者之死”的问题上,甚至丰富了作者之“死”的新含义,延展出了人工智能是否给予了作者“重生”的新议题。
综上,人工智能在未来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是值得期待的。在这个相遇过程中,人工智能如何在自我革新的进程中使文学成为更好的文学,将成为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必要性、需求性和思想性的最直接导向。
注释:
[1]韩少功:《当机器人成立作家协会》,《读书》2017年第6期。
[2]葛红兵:《人工智能写作:可能性及对人类文学生活的挑战》,《语文教学通讯》2020年第1期。
[3]黄鸣奋:《人工智能与文学创作的对接、渗透与比较》,《社会科学战线》2018年第11期。
[4]谢雪梅:《文学的新危机——机器人文学的挑战与后人类时代文学新纪元》,《学术论坛》2018年第2期。
追寻文学审美——人工智能对文学的影响
从应用的角度来看,人工智能助手在我们的生活中将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诚如美国人工智能研究专家卢克·多梅尔在其《人工智能》一书中所列举的。美国斯坦福大学实验室的实验表明,“一个能够根据人类用户做运动时间长短而增加或减少体重的人性化卡通人工智能,能够敦促人类用户去健身房锻炼并养成健康的饮食习惯。”
同时,人工智能对人类文学生活的影响也在与日俱增。人工智能不仅可以为人类提供用智能程序定制的文学,还可以按照用户的需要,生产各种各样的文体,以满足人类的文学需求。2017年5月,由人工智能创造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在中国出版,其中有这样的诗句:“树影压在秋天的报纸上/中间隔着一片梦幻的海洋/我凝视着一池湖水的天空。”如此富有想象力的诗句,简直可与人类创作的诗句相媲美。人工智能(AI)在文学创作中的应用,不只体现在AI创作诗歌,还体现在AI编剧,AI写小说。
当人工智能介入我们的文学生活后,人与人的交互就转变为人与机器的交互,这种交互伴随着中国老龄化人口社会的到来,伴随着空巢老人数量的不断增长,正日益逼近我们的生活。
文学生活本应是审美化、无功利化的,但这一点在人类社会无法真正实现,因为人类的文学生活掺杂了太多的功利性因素,从文学作品的创作、阅读、传播到消费,都充斥着个人的或意识形态的欲望。比如西方中世纪长达一千年的历史,按照约翰·德林瓦特在《世界文学史》中的观察,“欧洲成了连绵战争、瘟疫、饥荒的场所,普通人只能依靠逐渐增强的教会的权力来抵抗贵族和封建领主的残酷暴政。在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混乱时代,文学是不可能产生的。”当然,人们的文学生活也就无从谈起。不难看出,人类的文学生活不断受到来自文学之外的各种因素的影响,很难保持纯粹的审美特性。
虽然有人指出了人工智能的诸多缺陷,如徐肖楠所提到的,“人工智能机器对于写作活动和阅读活动本身是没有感受的”,“人工智能在写作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没有写作者的写作体验”,“人工智能在写作时也并不知道阅读者会发生什么体验,它只会根据阅读者发生阅读反应之后的数据去设计作品,并没有对阅读过程和阅读快感的反应与理解”,等等。此类观点就现阶段的人工智能发展水平而言,也许是正确的,但并不能说明未来的人工智能发展水平。借助人工智能,人类也许能够重返文学生活的游戏化状态,无功利的审美状态。
(作者系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教授)
人工智能真的能“创作”文学作品
关键词:人工智能近段时间,人工智能“续写”名著的现象受到舆论聚焦。在人工智能的“作品”中,“林黛玉大战孙悟空”之类“脑洞大开”的情节纷纷亮相,大大超出了一般人的预料。面对《聊斋志异》里的经典故事,人工智能竟然创作出了“蒲松龄笔下的狼袭击了多个城市却无人能敌”的现代式情节。一时间,围绕着人工智能的“创作能力”,产生了不少讨论。许多人不禁想问:人工智能在创作领域能否取代人类?有朝一日,我们看到的文字作品会不会被人工智能“包揽”。
其实,这已经不是人工智能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创作能力”。前几年一度流行的“AI写诗”,便曾赚足舆论的目光。当时,“AI小冰”的诗歌大获好评,其“创作水平”远超文化素养一般的普通人。但事实上,人工智能的“创作”基于强大的算法与数据储备,背后是严密的逻辑与计算,与人类的艺术创作有本质不同。当下的人工智能再“智能”,也不具有情感与思想,而文学创作区别于其他事物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它是人类情感与思想的表达,必然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美国文学理论家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指出:文学是凝聚着个体体验的、沟通着人际情感交流的语言艺术。钱谷融先生也提出过“文学是人学”。说到底,文学创作是一种精神活动,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作品都具有极强的个人思想与情感表达力,人工智能仅凭数据计算,并不足以使其获得这一能力。
中国古人讲:“文章憎命达。”作者特殊的人生经历,造就了许多独特的文学作品。如果没有个体与国家的苦难,杜甫很难写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的千古名句。同理,《红楼梦》这样伟大的作品也饱含了作者的血泪。情感的抒发、改造与升华,造就了动人心魄的佳作。这些与人紧密相关的东西,很难在人工智能身上得到体现。
从这一点来说,当下的人工智能,就算写出来的作品再“像样”,也无法取代人类进行真正的文学创作。其最高的上限,也只不过是精巧的“模拟创作”——这些成果看起来像文学作品,但本质上是并不是真正的创作。
当然,如果我们放宽对“创作”的定义,还是应当承认:人工智能的写作,在很多领域有不小的价值,甚至可以取代一部分人类的工作。此前,有人提出可以在媒体领域引入人工智能,辅助新闻写作。而中国地震台网的人工智能写作机器人,已经可以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发布最新的地震消息。仅就速度而言,动作再快的媒体人也不可能比人工智能更快。不过,即便是在新闻写作上,人工智能也无法彻底取代人类。对新闻价值的判断,对新闻事件的点评与解读,都是超出人工智能能力之外的事。
人工智能对人类工作的取代情况,需要针对具体情况加以分析。利用人工智能服务我们的生活,这个思路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也不必过于夸大人工智能的创作能力。即便有一天,科学进步到了人工智能可以代替人类开展几乎所有繁重劳动的地步,文学创作仍会是捍卫人类精神力量的宝贵园地。
人工智能文学离我们还远吗
《博览群书》编辑部:
不久之前,在上海举办的国际文学周作为一场盛大的文学盛事,给我们呈现了精彩纷呈的思想争鸣,其中“人工智能”就是在国际文学周上被提及的一个热词,尤为人注意。当然,上海国际文学周上,大家并不是要重点讨论“人工智能”的科技,而是要讨论人工智能的文学。也就是今天我们要谈的“人工智能文学”。
在上海国际文学周上提及“人工智能”,当然不是各路文学大咖心血来潮之思,而是社会的发展已经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我们不得不去面对、思考人工智能的触手在各个领域的延伸。文学作为人类思想领域的一块精神高地,是人工智能所要仰望的,但也肯定是人工智能所要征服的,因为只有在精神领域有所作为,人工智能才能算得上实现了自身的普遍存在。所以,我们现在已经能够欣赏到人工智能的初步文学作品:日本机器人创作的短篇小说(入围了日经新闻社“星新一奖”初审),IBM机器人“偶得”的古诗,微软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虽然这些比较有分量的人工智能文学作品是在2017年前后出现的,但是人工智能文学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崭露头角。在上世纪中叶, 美国就成功设计出诗歌创作软件“Au-to-beatnik”,开始尝试智能写作。上世纪末更是研制出了电脑小说家Brutus,10余秒就能 “撰写”一部短篇小故事。而我国人工智能文学的发展也早在1984年萌发,上海育才中学学生梁建章成功设计了诗歌程序,用此程序平均不到30秒钟即可创作五言绝句诗一首。接下来的一些时间里,更有其他成果相继出现,只是当时正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也就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
但是,今时已不同往日,科学家和工程师们认为我们已经逐步从互联网时代向人工智能时代大步迈进,2017年被《华尔街日报》《福布斯》和《财富》等刊物称为“人工智能之年”。现在是2018年伊始,还有很多未知的可能性,如果2017是“人工智能之年”,也许今年,2018年就是“人工智能的丰收年”。很多领域已经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角逐和预测:生物、医疗、天体物理学……文学作为众多领域中关注人类精神的一环,在这场角逐中不应该缺席,相信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也不会让其缺席。
人工智能被认为是引领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科技,与上世纪工业革命,电力革命,本世纪初的互联网革命对我们社会的改造一样,人工智能的兴起也必将给我们的社会带来新的发展机遇和挑战。所以,百度总裁李彦宏预言:“互联网的下一幕将是人工智能。所以才有了现在基于人工智能的无人驾驶汽车研发及以机器人为代表的智能文学创作成果的面世。”其中智能文学的代表就要数智能机器人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已经出版)。令人欣慰的是,除了智能文学的作品面世,文学界,文学评论界也逐渐出现相关文章论及人工智能文学,其中就以当代著名作家韩少功的《当机器人成立作家协会》一文最为客观,也最为全面。2017年,人工智能文学有了有分量的作品面世,也引起了评论界的关注,那么,我们也许可以预测2017年不仅是人工智能年,也许也是人工智能文学的元年。
她嫁了人间的许多颜色岩石兴奋地奔流
眼看着太阳落了下去
这时候不必再有爱的诗句全世界就在那里
我有十八年未到过动物园老树枯干的手指在这土地上一个人的影子
你没有看错,这些组合机巧、充满想象力,最起码让读者阅读之后充满想象的诗句来自于微软人工智能小冰的手笔。小冰的现代诗创作能力,师承1920年以来的519位中国现代诗人,包括胡适、林徽因、徐志摩、余光中、北岛、顾城、舒婷、海子等。经过6000多分钟、10000余次的迭代学习,小冰形成了自己创作诗歌的独特风格、偏好和行文技巧。当然小冰的诗歌现在还不能与真正的大诗人所创作的诗歌相提并论,但是像以上单拎出的优美诗句、优美的诗歌片段已经直逼一流的诗人,甚至有的已经可以说超越了普通的诗人,更不用说一般的中文系大学生了。对此,有人不置可否,认为即使像
小冰这样的人工智能能够创作出来优美的诗歌,但也只是强大数据背景支撑下的词汇的组合,没有灵魂,没有情感。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但也是不够全面的。海德格尔认为:“诗歌是不受我们意志支配的,诗人不能强迫自己写诗,它本是有感而发的,而作为读者的我们只能去感受诗歌,让它撞击我们的心,引起我们的震颤。”对海德格尔的观点,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诗人有感而发创作诗歌,诗歌撞击读者心灵,引起读者心灵的震颤。”那么,这样看来,小冰作为人工智能创作的诗歌虽不是有感而发,是深度学习和精度组合的结果,但是在小冰所创作的诗歌中那些优美的诗句是可以给我们以心灵的震颤的(当然,目前我们也必须承认只是局部的优美诗句,全篇诗歌都达到这种水平的诗歌还不是太多)。小冰虽然没有灵魂,没有情感,但是它创作出来的诗句却让我们能够能感知某种情感:“她嫁了人间的许多颜色”“岩石兴奋地奔流”,读罢这样的诗句,我相信我们多多少少是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哀伤婉转和热烈奔放的。
另外,我们一直强调人类真正的文艺作品创作多来自于有感而发,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有了“感”之后,要发出来的过程中,人类的创作同样需要去人为的构思,去大胆的想象,去搜肠刮肚,用自己的知识储备去组合构建出自己要“发”的内容,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人类的创作也没有逃脱利用知识库去“组合”的窠臼。从这一层面来思考,我们人类的创作也并没有比人工智能高出多少。说到这里,肯定也会有人强调:我们人类的创作当然要比人工智能高明,我们有情感,有理性,而人工智能只是冰冷的机器和程序。这种说法当然是对的,因为这种说法是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但是,基于这种现实,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考角度:与我们人类的理性创作相比,人工智能创作因为可以不受人为理性因素的制约,由其程序运作而生成的诗句,恰恰呈现出的可能是更为奇异多姿的想象世界,这样一类由自由联想性质随机组合而生成的想象境界,对于人力创作的“有我”想象境界来说,无疑是具有丰富与拓展意义的。我们也不能不审慎思考,也许这些由人工智能所创作的想象境界,才是真正的“无我”之境。人工智能无意识、无情感、无理性,创作的境界不就只能是“无我”之境吗?
我们再回到这个问题的起点,有人不置可否,认为人工智能创作出来的诗歌只是词汇的组合。现在,如果有两首诗歌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都不知道哪一首是人工智能创作的,
对“人工智能的诗歌都是词汇的组合”之论断我们又从何论起?我们对人工智能文学作品“评头品足”,是不是首先得能甄别人工智能文学作品与人类文学作品呢?
西窗楼角听潮声,水上征帆一点轻。清秋暮时烟雨远,只身醉梦白云生。西津江口月初弦,水气昏昏上接天。清渚白沙茫不辨,只应灯火是渔船。
以上两首诗歌一首为IBM公司人工智能“偶得”所创作,一首为宋代文学大家秦观所作,有多少人能够一眼区分出二者?在这两首诗中我们能够快速区分,如果是给我们10首,20首相类似的诗歌创作呢?我们还敢拍着胸脯说,可以准确无误地区分人工智能的作品与人类的作品吗?根据目前已经出现的一些情况,好像我们不能够。在2016年上半年,由日本名古屋大学佐藤·松崎研究室研发的机器人有岭雷太所创作的《机器人写小说一天》就入围了日经新闻社“星新一奖”初审,这是什么概念呢?也就是在初审阶段所有的评委都没有发觉该作品可能不是人写的;也就是在初审阶段,评委对该机器人创作的作品还是认可的。当然该作品的水平目前看还是很有限的,所以也就止步于初审了。但这并不妨碍日本科幻小说作家长谷敏思对其的赞扬:“能够完整写出小说太令人震惊了。如果100分满分的话我打60分,未来令人期待。”
未来当然是令人期待的,因为透过历史,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在人类还没有文字之前,人类借助口、耳来传颂史诗、历史,歌咏美好;在有了文字和造纸术之后,人类借助文字和纸张,实现了书面化的写作和传播;印刷术的发明,更是极大推动了文学艺术,史书典籍的记录和流传,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学到文学艺术;而电影、电视等“电子媒介”技术的革新,以声音和影像作为表现新媒介出现了“电子文学” 形态;近些年来,兴起和流行的 “网络文学”新形态更是得力于以电脑为媒介的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以上文学发展的变轨和繁荣,似乎很大程度上显示了技术作为一种媒介对文学艺术传播发展所起到的作用。而当下以“小冰”机器人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催生的人工智能时代“智能文学”则更大程度上是指人工智能在文学上所扮演的创作角色,似乎不是一个维度的。那么,在未来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人工智能既是创作主体,又是传播主体,两位一体,满足人类的文艺消费需求。”在蒙昧时代的口传文学,人就既是创作的主体,又是传播的主体。那么,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未来,人工智能实现既是创作主体,又是传播主体的愿望也许不是不可能。
说了那么多,好像我们一直在强调人工智能文学的长处和可行性,难道就没有短板吗?当然有的,对于人工智能的局限性,我们也应该毫不避讳。只有知“长”知“短”,才能让其在我们的视野内发展,“受制于人”,而不是恣意生长。
韩少功在《当机器人成立作家协会》一文中指出:机器人写作必
须依托数据库和样本量,因此它们因袭旧的价值判断,传达那种众口一词的流行真理,应该毫无问题。但如何面对实际生活的千差万别和千变万化,创造新的价值判断,超越成规俗见,则可能是它们的短板。在韩少功的这一论断里,实际上点出了人工智能文学两方面的局限性,一是没有创造力,无法创造新的价值判断,只能因循守旧;二是没有个性,只能在原有的数据库基础上进行创造,算得上是拾人牙慧了。对于第一点,正是因为人工智能文学无法创造新的价值判断,这个时候才凸显了人类文学存在的意义。如果人工智能能够在文学创作中创造新的价值观念,那时或许我们又会对人工智能创造的新的价值观念争论不休。人工智能没有创造力,在文学创作中无法创造新的价值判断是人工智能的短板,实是我们人类文学的长板。由人类文学占据主位,通过自身创造的新的价值观念,来引导人工智能文学创作,让其为人类文学服务,为人类服务,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对于人工智能的第二点局限性,没有个性,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重复整合创造。我们暂且不说人工智能,即使我们人类的文学创作恐怕都是依赖于前人的知识宝库,在前人的基础之上进行创作,说是千篇一律有点过分,百篇一律总是有的。也只有极个别的大家能够创新,创作出极具个性的作品。这样看的话,我们人类文学都在“拾己牙慧”,我们又怎能求全责备,不让人工智能文学“拾人牙慧”呢?当然人工智能还有一个一直被人揪住不撒手的小辫子:人工智能不具备人类的情感,所以其作品没有情感,所以人工智能文学没有任何价值。在我看来,正是因为人工智能不具备人类的情感,人工智能只是人工智能,所以人工智能的文学创作可以被称之为“人工智能文学”,如果人工智能具备了人类的情感,人工智能文学怕是也应该叫人类文学了吧?
归根究底,文学是人学,是为了人的文学,当部分写作的主体变为机器人,由“他们”制造出来的文学,该怎样体现诸如人道主义、人本主义、人文主义等价值观?即使有所体现,我们又该怎么去信任这种由机器人预设和制造的价值观?也许这才是众人无法理解和恐惧的。答案其实就在上面对人工智能文学的局限性分析里。首先,人工智能所体现的价值观依旧是在人类创作的数据库基础之上的重新组合;所以“他们”体现的价值观还是我们人类的价值观; 其次,随着技术的发展,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在深度学习之后可以拥有自主意识,人工智能文学能够自主去预设和制造新的价值观,这个时候我们人类文学要做的不是去想着该不该信任、恐惧人工智能文学预设的价值观,而是应该始终牢牢占据人类作为高等智慧生物的思想高
地,在精神领域不断去突破,去超越自我,去完善人类的精神价值观体系,永远走在人工智能文学的前面,永远占据主位,去引导人工智能文学的发展,而不是去“堵”人工智能文学的发展。
人工智能文学的短板就是我们人类文学的长处,知己知彼,才能让我们的文学更好地发展下去。就像当代著名作家格非所讲:
我们现在不能判断,也不能提前知道将来文学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我相信文学创作会以某种方式存在。所谓独到的见解,必将通过一个特殊的方式来进行。
也许人工智能文学创作就是这位著名当代作家口中的特殊方式。
虽然我们不能提前知道将来文学是什么样的,但我们可以大胆地预测和眺望,也许未来会只剩下两种文学:不可复制的,代表更高精神追求、价值导向的更为纯粹的人类纯文学;可以“繁殖”的,满足人类消费,迎合人类趣味的、通俗的、普遍意义上的人工智能文学。对此结论,笔者愿接受大家的讨论与批评。
王明宪(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外文学关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