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智能时代的劳动与人的劳动解放
当前,随着以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大数据、云计算、量子通信等为代表的新科技的蓬勃发展和广泛运用,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正在发生深刻变化,第四次科技革命正带领人类进入智能时代,并且这种发展速度呈指数倍增。智能时代的核心推动力和根本原理是,人工智能对人类智能的模拟、延伸、超越,人工智能的“类人智能”和自主性能力日益增强,人的劳动被智能劳动逐渐替代并且后者做得更好。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周丹认为,在这样的条件和趋势下,思考智能时代的劳动及其解放,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我们要完善有关人工智能的顶层设计,构建符合智能时代特点的人机协同关系,真正通过智能劳动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人的劳动解放。
核心观点
通过智能劳动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人的劳动解放
1.拓展人在生理和精神上的能力。人类利用人工智能,不断突破人的体力、脑力、群体协同能力的极限,从而使人类的进化更加智能、更加健康、更具协同性。立足“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实践”,为人工智能树立“人之为人”的标准。
2.人类生产生活的“计划”得以可能。人工智能的发展必然带来人类在生产生活各领域的精准性、计划性能力不断增强,并且潜力无限。人工智能带来劳动组织方式的变革。
3.产业结构不断优化升级,同时降低人的劳动成本和劳动风险。渐次形成数据驱动、人机协同、跨界融合、共创分享的新形态。同时劳动环境改善,人的劳动成本极大降低;一些危险的、枯燥的、单调的工作,逐渐被人工智能所替代,从而把人从异化劳动中解救出来。
4.创造更加丰富的社会财富,增加人的自由时间,使劳动成为生活的乐趣。基于生产力的进步,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减少,人们的自由时间增多。“能够全面发挥他们的得到全面发展的才能”。在智能时代及其智能劳动中,人的劳动解放具有最新的可能性和最大的可行性。
01
人工智能与人的劳动新形态
与前三次科技革命相比,以人工智能为显著标识的第四次科技革命,对人类社会发展和人的存在状态的革命性和颠覆性影响是前所未有的,这集中表现在人的劳动形态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1.以智能的本质规定性回答劳动新的可能性
人工智能是探索人类智能(自然智能的最佳代表)的工作机理,在此基础上研制各种具有一定智能水平的机器,主要是通过计算机的程序设计实现对人脑智能的功能模拟,为人类的各种活动提供智能化服务。人工智能的智能系统,虽然在技术逻辑上源于机器对人类器官功能的加强和延伸,但是相较于以往的科技革命成果,它带来更多自觉的、有意识的自主性劳动,为实现个人的生命主体性以及创造更多价值提供了更丰富、更可靠、更便捷的可能性。
人工智能的出现,改变了机器技术影响时代的方式。人工智能基于复杂神经网络、深度学习等“自主性”的技术系统,进一步实现了一般智力和一般社会生产力的整合。一方面,人工智能改变和优化了人的存在方式,提供了一条人的劳动解放的可预知路径;另一方面,通过人的本质力量的智能化表达,实现了生产力的智能化。
2.以智能的表现形式分析劳动新的具体形态
机器通过算法获得学习知识的能力,极大提升完成任务的效率和精准性,表达了智能时代人们在生产劳动过程中所表现的新的劳动形态。一方面,智能化劳动所体现的“物质变换”更多地体现在劳动交换中不必依赖具体而直接的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和劳动工具;另一方面,智能劳动的劳动过程可以是零碎化、片段式地劳作,主要表现为获取数据、算法建模、完成既定的工作任务,它不再局限于固定的工作环境,而是在数字平台上进行开放式作业和虚拟化操作。
当今世界,从物质经济转变为知识经济,从机械化生产转变为智能化生产,人工智能为人们重新定义“生产”“实践”“劳动”。人工智能与具体经济形态、具体生产劳动相结合,智能化的因素融入各方面、各环节,必然引发传统的生产形式、实践方式、劳动形态的变化,催生出智能劳动这一人的劳动新形态,使得非物质劳动成为生产劳动的一种主要形式。
在智能时代,数据成为最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而对于数据的生产劳动成为典型的非物质劳动形态。此外,譬如创意产业、创意劳动,借助人工智能,也越来越成为重要的非物质劳动形态。
3.以智能化生产方式的构建直面劳动的价值
人工智能构建的智能系统不仅真正实现了产品生产的自动化,以其物的稳定性、力的持续性、量的一致性超越了人的生物机体有限性,而且还以因果推断、深度学习、神经网络等技术手段实现了向技术含量高、场景变化快、反应要求准的脑力与智力劳动领域进军。人工智能“以数据和信息为载体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关系与主体建构方式,重新定义了生产主体的价值观念与活动逻辑”,实现了生产自动化的升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节省了生产时间,还精确化了生产过程,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做到了机器取代人。
随着人工智能的深度发展和广泛运用,智能化的生产方式逐渐构建起来,创造出更大的价值和更多的社会财富,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进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02
智能劳动与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
人工智能既然仍服从于“属人的世界”,那么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劳动以及剩余价值生产,就依然适用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因为在实现智能化的过程中,智能系统只是将由劳动改造与生成的实践能力以不受限于人的生物有限性的方式再现出来,人工智能仍然是人的人工智能。
1.人工智能在本质上是“自动的机器体系”的智能化
马克思通过对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分析指出,“加入资本的生产过程以后,劳动资料经历了各种不同的形态变化,它的最后的形态是机器,或者更确切些说,是自动的机器体系,它是由自动机,由一种自行运转的动力推动的”。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生产自动化、智能化是科技发展的必然趋势,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寻找到“一种自行运转的动力”,从逻辑上根本替代作为动力的工人。
一方面,从功能上讲,自动的机器体系仍然是人类器官的延长;另一方面,从生产机制上讲,“一般智力”对象化于自动的机器体系当中,不断加强了资本对人的物化控制。“机器体系的出现,不是为了弥补劳动力的不足,而是为了把现有的大量劳动力压缩到必要的限度。”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条件下,机器体系、自动的机器体系、人工智能都作为固定资本而不断得到发展,从内容上要求机器能力全面化,以最大限度地压缩劳动力,进而实现剩余价值最大化、利润最大化。
从生产力发展看,机器体系、自动的机器体系、人工智能是历史的必然,“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社会财富的创造、个人自由时间的创造、个性的全面发展,这些都有赖于社会必要劳动的缩减、劳动生产力的提高、自动的机器体系的进步。
2.人的活劳动是创造价值的唯一源泉,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只是改变了剩余价值的生产手段
人工智能极大地降低了生产对人的依赖,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而且降低了可变资本。“人工智能技术深度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类劳动实现了从人的‘具身化’向‘离场化’转变。人工智能使人类在越来越多的劳动场景中‘离场’,只是人类创造的汇聚性技术体系构造的劳动表象,劳动创造价值的本相没有改变。”这种“离场化”和“去时空化”具有很强的迷惑性,掩盖了资本的剥削属性。
在时空维度上,从机器大工厂变成了“没有围墙的工厂”,从物质生产领域中的活劳动转变为“数字”活劳动,“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数字劳工”和“数字穷人”。传统认知的非劳动时间在边界上变得越来越模糊,并且这种“灵活”工作、“自主”工作,甚至“工作”和“生活”不分,让人们“乐在其中”,智能时代的“离场化”和“去时空化”的劳动至少被认为是合理的,甚至是“优越的”。
人们越来越多地以间接劳动的方式作用于劳动对象,然而人工智能“创造”的价值,在根本上属于研发和使用它的科研人员、产业工人等劳动者。随着“离场化”和“去时空化”,相对的剩余价值增多,相对的可变资本减少,这意味着人们的被剥削程度不是减弱了,而是加强了。智能机器只是把自身的价值转移到商品上,本身并不创造价值,因此,创造价值的依旧是人的活劳动。
3.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智能的资本化
“人工智能技术被资本主义的生产和交换过程所广泛使用,智能技术不断嵌入资本的运行,成为资本的一部分,提高了资本的有机构成;同时,人工智能也被纳入资本运作的系统,从而具有资本的属性”。
一方面,智能时代的机器体系充分运用了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和征服世界的强大能力,反映出人的社会历史实践成就的理论观念、科学逻辑和政治秩序对于建构系统、激活物质和活化劳动的社会历史意义及其人类性价值,是人类自我认同与历史自信的存在基础与现实表达;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作为扩大了的固定资本将劳动力(固化在机器中的一般劳动)全面转化为资本的能力,这种资本的生产能力只为少数人掌握,而不是被全社会共同占有。
智能时代为机器的技术体系注入了社会历史的主体性,也为资本的抽象性找到了固定化的具体表现形式。以技术性的机器体系替代传统劳动力,包含新形式的劳资关系,凸显资本逻辑的“机器替代人”的机制。
4.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加深了“技术控制”的生命政治学
人工智能以技术的封闭性和算法的独特性建构了智能化时代“数字圈地”的新形式,强化算法权力,从而以数据增长的需要形成对数据创造群体、数据运用群体的“定制”,将垄断与生命生产深层捆绑起来,产生一种以数据需要为目的的生命政治学。
其一,个体生命及其活动成为可以售卖的产品,实现了身体及其活动的商品化。其二,个体的生命本质、生产生活方式、价值理想追求都沿着由数据“精炼”而来的存在逻辑、认识逻辑与价值逻辑不自觉地往前发展。
人工智能对个体生命的介入,越来越像恩格斯关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著名论述——“不自觉和无条件的前提”;而且更“要命”的是,这种“不自觉和无条件的前提”是可以通过人工智能来“设定”和“加强”的。以资本增殖为核心逻辑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会把人工智能的“技术控制”功能发挥到极致。马克思说,“最发达的机器体系现在迫使工人比野蛮人劳动的时间还要长,或者比他自己过去用最简单、最粗笨的工具时劳动的时间还要长”。人工智能的“技术控制”是传统的“技术控制”的升级版。
03
人机协同的智能劳动与人的劳动解放
从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的角度看,智能化是人类社会的必然趋势。未来已来,人工智能的发展势不可挡。基于马克思主义的人的劳动解放的价值目标,我们要完善有关人工智能的顶层设计,构建符合智能时代特点的人机协同、人机和谐、共同提升的新型人机关系,真正通过智能劳动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人的劳动解放。
一是通过人工智能,拓展人在生理和精神上的能力
人对自己的器官功能和自然生理能力的要求是不断提高的,换言之,人类的进化和自然生理本质的生成仍然没有完美的方案。想要实现人的劳动解放,那么人的劳动能力的提高就是必要前提了。人类利用人工智能,不断“武装”自己,不断突破人的体力、脑力、群体协同能力的极限,从而使人类的进化更加智能、更加健康、更具协同性。从精神的进化看,人类要立足“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实践”,为人工智能树立“人之为人”的标准。“通过人性的光辉和行为示范‘影响’智能机器人,使人机协同创造的世界中,‘人’这一崇高的身份永远得到尊重、珍视和推崇。”
二是通过人工智能,人类生产生活的“计划”得以可能
人工智能的发展必然带来人类在生产生活各领域的精准性、计划性能力不断增强,并且潜力无限。人工智能带来劳动组织方式的变革。“基于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和云计算,构筑灵敏反应市场需求并呈现动态变化的经济模型,实现经济和社会有计划地‘又快又好’发展。”这种“计划”能力,从总体和整体来看,是一种统筹协调、综合创造的能力;从个体和细节来看,是一种个性化、多样化、定制化的能力。这种“计划”能力表现出宏观调控“稳”和微观处理“活”的特点。
三是通过人工智能,产业结构不断优化升级,同时降低人的劳动成本和劳动风险
人工智能带来的革命性,不囿于某一行业领域,而是分布于所有行业领域。加快发展新一代人工智能,是推动科技跨越发展、产业优化升级、生产力整体跃升的重要手段。通过群体智能、混合智能以及人机交互等新一代人工智能关键技术的链接协同,以及跨行业、跨地域、跨时空的资源快速汇聚,产业创新成本持续降低,成果转化更为迅捷,资源禀赋驱动的规模式扩张日益向依靠知识积累、技术进步、素质提升的内涵式发展转变,渐次形成数据驱动、人机协同、跨界融合、共创分享的新形态。同时,随着产业升级、结构优化、劳动环境改善,人的劳动成本极大降低;一些危险的、枯燥的、单调的工作,逐渐被人工智能所替代,从而把人从异化劳动中解救出来。劳动“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
四是通过人工智能,创造更加丰富的社会财富,增加人的自由时间,使劳动成为生活的乐趣
人工智能既是生产力(发展)本身,也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动力。由人工智能开启的智能劳动,作为人类劳动的时代形态,相较于以往的劳动形态,在效率和质量上都有新的飞跃。基于生产力的进步,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减少,人们的自由时间增多。《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描述的“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才能真实发生,这也正是《共产主义原理》中指出的“能够全面发挥他们的得到全面发展的才能”。马克思强调,“劳动是我真正的、活动的财产”“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在智能时代及其智能劳动中,人的劳动解放具有最新的可能性和最大的可行性。
原载:《学术前沿》杂志2022年4月下(微信有删节)
来源:“人民智库”微信公众号2022-6-23
特稿:未来已来——多国专家谈人工智能与人类劳动
新华社北京5月1日电特稿:未来已来——多国专家谈人工智能与人类劳动
新华社记者
未来已来,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的这句名言,似乎正在变成现实。“五一”国际劳动节到来之际,新华社记者就人工智能(AI)对人类劳动的影响采访一些人工智能科学家、科技企业家、科幻作家,他们反复提到“未来已来”。
已来而未均的AI时代
随着聊天机器人ChatGPT火爆全球,人工智能这个诞生于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上的概念,历经技术迭代,迎来新的发展热潮。
“众所周知,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已经历了三次浪潮……大模型和生成式人工智能是第四次浪潮的典型代表,已经展示出强大的应用潜力。”中国人工智能学会人工智能伦理与治理工委会主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机器人实验室主任陈小平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我们已经进入AI2.0的时代。”创新工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李开复对记者说,当前流行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是AI2.0时代的第一个现象级应用,“真正有望实现平台化效应,进而探索商业化的应用创新机会”。
“我认为人工智能时代肯定已经到来。”英国利物浦约翰·穆尔斯大学人工智能研究者杰玛·戴尔说。他引用吉布森的名言“未来已来,只是分布不均”,认为当前人工智能处于已有突出表现,但不是每个人都在使用的状况。
专家见解不完全相同,但普遍认为当前已进入新的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成为这个时代强大的生产力工具,将使人类劳动出现深刻变化。
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机遇
“人工智能和人类各自的长处不同,所以基本上能够和谐相处。”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理工系教授、日本人工智能学会伦理委员会委员长栗原聪表示,人工智能作为提高劳动效率的工具将大大发挥作用,还能帮助人类提升创造力。
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预测,到2030年,人工智能将创造15.7万亿美元的经济价值。人工智能为高质量发展提供重要机遇。
李开复表示,人工智能可以通过高效运算,接管一些重复性工作,把人类从忙碌而繁重的日常工作中解放出来,让人类节省最宝贵的时间资源,去做更多振奋人心、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如按其所长贡献创造力、策略思维等。“如此一来,人类的生产力会大幅提升,并且每个人都有机会把自身潜力发挥到极致,从而共同促进高质量发展。”
德国自动化厂商费斯托公司工业4.0和人工智能领域销售总监埃伯哈德·克洛茨说,人工智能可在优化工业流程、改进质量检测、监测能源使用等多方面帮助人类。
在中国移动互联网企业麒麟合盛的办公场景中,撰文、翻译、制图、代码核查等工作一半以上都由人工智能完成。该企业创始人李涛认为,人工智能已掀起新一轮工业革命,让信息化产业从“手工时代”进入“工业时代”。
在这种时代变迁中,的确有一些工作会消失,但又有新的劳动形式涌现。在中国作家协会科幻文学委员会副主任陈楸帆看来,人工智能可能会替代一些重复性、高强度和危险性的人类劳动,如制造业中的流水线作业、金融领域的数据分析等;同时也创造新的劳动形式,如人工智能训练师、人工智能伦理顾问、机器学习工程师等。
随着人工智能与人的协同发展,劳动效率大幅提升,工作与生活的关系可能发生改变。陈小平认为,人工智能可能推动社会逐步进入一个这样的时代——工作劳动将不再完全是谋生手段,增加全民幸福变成直接目标,出现全新的价值观和发展模式。
设置人工智能的“护栏”
不过,未来人工智能并非百利而无弊。陈楸帆表示,需要为人工智能确定伦理规范,如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公平性与不歧视、可解释性与透明度、责任与可追溯性等。
今年3月,美国生命未来研究所网站发布公开信,呼吁所有机构将研发比GPT-4更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的工作暂停至少6个月,以商讨相关伦理规范。著名科技企业家埃隆·马斯克等上万名业界人士签名支持。3月3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声明,表示注意到业界呼声,呼吁各国政府根据2021年通过的《人工智能伦理问题建议书》尽快实施具体标准。
“目前几乎所有推出人工智能产品的公司及其相关人员都已意识到必须设置所谓的‘护栏’,让未来人工智能的发展有序进行。”美国亚太法学研究院执行长孙远钊认为,“基本原则还是技术中立”,最终要规制的还是人类自己的行为。
李开复也认为,只要坚守技术中性原则,严谨发展人工智能,可让它成为帮助人类进步发展、完善自我的利器,而不会演化为一些科幻作品描述中令人担忧的“终结者”。他说:“未来已来,但终结者不会来。”(执笔记者:葛晨、黄堃;参与记者:孙晶、钱铮、郭爽、李超)
王水兴:人工智能的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审思
人工智能能不能完全代替人类劳动,这关涉对“什么是人工智能”和“人的本质是什么”两个根本问题的理解和把握。在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论域中,承认人工智能完全代替人的劳动,意味着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否定。否定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则意味着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根基的否定。以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立场、观点和方法,阐明人工智能的本质、价值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形成科学的人工智能观,对坚定马克思主义信仰,校准人工智能发展理念,调适社会公众对人工智能的认知具有重要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人工智能不创造价值
2020年1月,广东省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法院一审审结,原告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诉被告上海盈讯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一案,认定人工智能生成的文章构成作品。此案系全国首例认定人工智能生成的文章构成作品案件。这是否意味着在法律上首次确认了人工智能著作权,赋予人工智能独立的法律主体地位,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人工智能的独立人格权利。这对智能时代促进社会创新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又对知识创造工作是人类专属能力的传统认知形成冲击。人工智能具有知识创造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作为知识创造主体的人的地位受到挑战。
人工智能作为人类创造的“技术存在”发展至今,理论上在几乎全部领域都可以代替人类劳动。如果人工智能具有自主意识并获得独立的人格地位,那就意味着人类创造了自己的“同类”。智能社会发展,劳动是否不再是人类专属的活动?未来人类可以不再需要劳动吗?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会过时吗?劳动如何才能成为“人们生活的第一需要”?
其一,必须明确,人工智能本质是“人类智能的弥补、延伸、增强,是人类智能在人工机器中的技术再现的智能……人工智能是对人类智能的模仿,是以人类智能为原型的技术再现”。人工智能载体主要是一种自主学习、图像识别、语音识别、神经网络等综合技术合成的计算机程序系统。上述案例中的人工智能本质是科研人员研发的计算机程序系统。确认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具有著作权,本质是确认该计算机程序系统所有者对该著作具有其排他性所有权,与承认人工智能可以创造价值不具有等同意义。
在数据化、网络化、智能化条件下,“创新(创造)有时候就是相关要素的重组,而人工智能排列这种组合甚至比人类具有更大的优势”。但是,人工智能能够进行的这种“排列组合”的目的(劳动目的)和材料(数据资源)仍然依赖人类劳动创造。人工智能的劳动资料核心是数据。“人工智能应用的过程实质是计算机处理数据的过程。没有数据就没有计算的材料,就无法实现所谓的智能。”而人工智能运行所需要的、能够进行计算的、合规的数据都源自人类社会创造。先有人的劳动赋予机器可感知、能够被机器获取、研判和分析的数据,人工智能才形成与人类类似的“智能”进而可以代替人“劳动”。“有多少人工,就有多少智能”是人工智能内在的逻辑,否则就不会被称作人工智能。
质言之,人工智能只是“人工”的,而不是“机器”本身的。人工化的“智能”本质上是工程师设计出来的。人工智能本质上是人类劳动形成的技术存在物。人工智能“劳动”目的、劳动材料本质上都源自人类劳动创造。人工智能仍然从属于人类智能。人工智能“劳动”过程只是人类劳动过程的一个部分或片段。归根到底,“机器和人工智能都是人所创造出来的技术现象,也都是人类器官的延长、对人的能力的增强……今天所说的‘人工智能’,就是应用电子计算机这一科技手段来对人的智力加以模仿和增强”。人工智能“创造”的价值根本上是研发和使用它的工人创造的。
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核心要义是,人的活劳动是商品价值的唯一源泉。凝结在商品中的价值来自工人的活劳动。商品的价值量是由生产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商品交换关系实质是商品生产者之间的劳动交换关系。
如果人工智能完全代替人,那就意味着在人类之外,在地球上出现了一种至少与人类地位平行的“新物种”。问题在于,如果人工智能与人具有等同地位,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一样,人工智能在个别国家取得了“公民权”,那么人工智能也会像人一样结婚、生子、购物和旅游消费吗?如果人工智能完全和人一样了,那人工智能是否也会要求增加工资、改善劳动环境,甚至联合起来“革命”以反抗人类的管治?如此,人类还敢用人工智能吗?那种能够完全取代人的劳动的人工智能即使被造出来也不能保证商品生产者愿意使用。人工智能如果能完全取代人的劳动就完全有可能形成反人类“意识”。
其二,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没有消费就没有生产。在社会化大生产中,商品生产要能够持续进行下去,一是需要有维持生产的持续存在的劳动力,二是需要有持续存在的消费市场,二者缺一不可。人工智能如果只需要像人一样劳动而不需要像人一样的消费,现实的劳动者又大规模失业,那基于人工智能形成的发达生产力生产的商品谁来消费呢?智能技术赋能物质生产形成的极致生产力以及由此形成的庞大的商品如果只在有产者之间消费,很快就容易导致商品市场饱和,商品生产就无法正常运转。但实际上人工智能嵌入商品生产过程一直在全球范围持续发展。
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人工智能的应用没有改变凝结在商品中的价值来源的本质。对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早有洞见:“随着机器在同一生产部门内普遍应用,机器产品的社会价值就降低到它的个别价值的水平,于是下面这个规律就会发生作用:剩余价值不是来源于资本家用机器所代替的劳动力,而是相反地来源于资本家雇来使用机器的劳动力。”因此,归根到底,人工智能是人的创造性劳动的结果,是人对诸如电力、磁力、热力等自然力的应用,是人的创造力的外化和创造性劳动能力的直观体现。对人类而言,人工智能是对人的本质的确证,是“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的器官”,“是对象化的知识力量”。凝结在商品中的价值只能来自人的活劳动。无论是否使用人工智能,同一劳动在同样的时间内创造的价值量是相同的,变化的只是商品的使用价值量。
可以预见,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任何人工智能的成功运行都离不开进行复杂劳动的工程师的维护。没有工程师的前置性劳动,人工智能就不能代替人的活劳动。人工智能投入“劳动”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后最终归于报废(计算机程序系统会因为不符合生产要求的变化而被淘汰),其价值转移到了其自身生产的商品中了。尽管随着技术迭代发展,人工智能“劳动”场景会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但是,人工智能的“劳动”终究离不开人类社会生产有机体。
综上,人工智能代替人类劳动过程实质是人类劳动能力通过智能工具系统延展的过程。智能工具系统承载了人的劳动的意志和动机。通过预先的设计,人实现了对人工智能的控制,从而人工智能表现为“脱离”人的、“自主”的劳动样式。人工智能的“劳动”只是人类劳动力的延展形式,是人类劳动能力通过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技术系统拓展至人的身体之外的过程。人工智能“劳动”过程实质是人的体能和智能的延展,是人的复杂劳动成果的集中应用和体现。在商品经济中,人工智能作为商品的本质仍然是人类活动的对象化、人类劳动的外化,是工人制造的一种能够代替人执行特定劳动任务的新的商品形态。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劳动,是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技术加持下人类劳动形态演化发展的结果。人工智能技术深度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类劳动实现了从人的“具身化”向“离场化”转变。人工智能使人类在越来越多的劳动场景中“离场”,只是人类创造的汇聚性技术体系构造的劳动表象,劳动创造价值的本相没有改变。商品的价值创造过程中劳动者没有也不可能“离场”。
二、人工智能不会使劳动阶级成为“无用阶级”
在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论域中,人的本质决定了人工智能永远不可能具备人的社会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双重主体地位。人工智能的复杂性、科学性终究难以取代和超越人的社会主体性和历史主体性。提出人类终将迎来机器智能超越人类智能的“奇点论”的库兹韦尔也承认:“即便计算机的复杂性和容量与人脑相当,也仍然无法与人类智能的灵活性相媲美。”
从人类智能进化的角度,恩格斯提出:“人在怎样的程度上学会改变自然界,人的智力就在怎样的程度上发展起来。”因此,从技术和人的相互建构和共同进化角度看,人工智能由弱向强发展,必然也伴随着人类智力水平由低到高的发展。近年来,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脑机接口技术的融合已经触发人类智能革命浪潮。脑机接口技术已经实现人脑的电信号的部分解析。微型芯片无创伤植入人脑技术研发和应用正展现“脑联网”的现实可能。智能增强技术的发展及其应用表明,人类智能正处在加速跃升时期。基于脑机接口技术的人机混合智能、基于脑联网的群体智能有望催生更强大的人类个体和人类群体智能。未来,随着脑联网开发和应用,人机融合技术将塑造全新的人类智能和人类本身。弗朗西斯·福山认为基因工程技术应用将极有可能改造人类特性,“我们将通过基因遴选决定哪些传递给我们的下一代”。基于数字技术和生物技术融合发展和应用前景的预判,克劳斯·施瓦布认为,“定制人类”将成为第四次工业革命带来的定制化社会需求技术引爆点之一。质言之,技术进化趋向中,人工智能在何种意义上能取代人的劳动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处在技术和社会双重进化中的“人类智能”和“人类”。从根本意义上讲,人工智能时代,劳动阶级将成为“无用阶级”是伪命题。
但是,历史也表明,技术的进化和应用不可能在所有社会成员中同时发挥积极效应。因此,人工智能时代来临,绸缪技术性失业问题仍然具有重要意义。人工智能技术迅猛发展,在许多工作岗位上替代了人的劳动,不仅大量的体力劳动岗位,连文学创作、新闻写作、音乐制作、司法审判、教育教学等原先只能由人来承担的工作也可以被人工智能取代。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狂飙发展的是人类对自身主体地位丧失的深度忧虑和恐惧。如何解析人工智能代替人类劳动的过程,阐明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对立统一关系,是当下亟待回答的理论和实践问题。这就必须从理论上阐明:人的劳动与人工智能的“劳动”二者之间在何种程度上可以实现替代或融合?
在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论域中,“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劳动作为人和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方式,是由劳动对人和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意义决定的。
劳动之所以是人的特有的活动,是因为人的活动是有意识的、有目的的活动。马克思通过比较蜜蜂的活动和人的劳动过程认为,“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
马克思从人和其他生命体活动的差异的视角阐明了“人的劳动”本质内涵。劳动是人之为人的活动。人怎样思考和劳动,人就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和发展。人工智能的出现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产物。人的劳动能力是人通过社会化实践习得的,而人工智能的“劳动”能力是人借助人工系统生成的。人工智能的“劳动”过程主要表现为获取数据、算法建模,完成既定的工作任务。无人驾驶汽车能够投入使用,依赖研发和维护它的工程师的劳动。离开工程师的劳动,无人汽车无法实现“自动驾驶”。真正的“无人工厂”是不存在的。在智能化工厂中,生产现场可以无人,但是在其数据控制中心和技术研发中心却积聚了大批工程师和技术研发人员。对人类而言,本质上,人类开发的人工智能与工业文明时代人类开发的蒸汽机、发电机等机器体是同等属性的,它们要发挥替代或减少人类劳动功用,离不开有知识的劳动阶级。人工智能“劳动”与“人的劳动”内涵的差异确证了人对人工智能的主体地位。
科技革命的发展以及科学技术与人类劳动的结合,使人类创造了大量的能够增强人类劳动能力的工具和机器。在人工智能技术诞生前,“人工体能”技术早已被人类应用在生产生活中。汽车比人跑得快,飞机比人飞得高,但我们不会认为飞机、汽车能取代人的行走。我们用计算机进行信息处理,同时我们也不会停止运用大脑进行信息处理。“人工智能即使再发达,人也不会因此不再使用自己的智能,而是将智能转向更有意义的领域。”实际上,工业革命以来,一部分劳动形态消失,同时也伴随着更多的劳动形态被新的社会需求创造出来。人类劳动技术进化的历史,也是人类劳动形态进化的历史。人工智能归根到底是对人类体能和智能的模仿和模拟,二者之间不具有等同意义。
智能时代,大规模人工智能的应用,特别是人工智能与实体经济相结合,引发传统的劳动形式和劳动形态的变化,对劳动者的要求不是削弱了,而是更高了。随着智能社会的深度发展,劳动者从事的劳动将是需要融入人的情感、智慧、灵感和社会经验以及人之为人的不可或缺的价值观、责任感、审美能力等特质的劳动。质言之,人工智能条件下,人类劳动将主要体现为人的创造性活动。富有创造力以及善于与他人或机器协同工作的人将成为智能社会最需要的人。
可以预见,随着智能社会的深度发展,人工智能将可能完全代替人类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劳动,人机融合劳动是未来人类劳动形态演进的方向。到整个社会劳动成为丰富和发展人的本质活动的时候,劳动就成为“人们生活的第一需要”。“在一切生产工具中,最强大的一种生产力是革命阶级本身。”智能科技赋能人类社会发展,人的创造性活动成为发达的生产力源泉。这种人的“活动”必然是与人的休闲、工作、劳动融合为一体的人的本质的活动。人工智能大规模应用,只会使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和食利阶层成为多余的人。劳动阶级不会成为“无用阶级”。
马克思站在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立场,认为在机器体系的资本主义应用中,“只要工人的活动不是[资本的]需要所要求的,工人便成为多余的了”。就是说,工人“多余”是相对于机器体系的资本应用而言的。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预见认为,作为生产力的科学一旦摆脱资本的束缚,“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便会崩溃,直接的物质生产过程本身也就摆脱了贫困和对立的形式……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可以预见,随着人工智能越来越多地代替人类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劳动,人类社会就可能在科学、教育、艺术等等一切能丰富和实现人的本质领域充分全面发展起来。劳动阶级不仅不会成为多余阶级,反而会成为创造新社会的主力军。
三、人工智能不能自发消解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
人类劳动技术与人类劳动形态之间是相互建构和塑造的。有什么样的劳动技术,就有什么样的劳动形态。人工智能的应用日益使人的劳动过程智能化。劳动的智能化又不断推动人工智能发展。人工智能嵌入商品生产过程,不仅引发劳动组织、劳动格局的变革,还或快或慢引发整个社会劳动关系的重构。但是,这种重构不是人工智能自发实现的,归根到底是由应用人工智能的人实现的。作为人类创造的技术存在,人工智能本身是超越社会制度体系的。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和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都是对人的劳动的模拟和模仿。在商品经济条件下,一定的、具体的生产商品的劳动形态总是存在于具体的社会制度形态中的。
“提高劳动生产力和最大限度否定必要劳动,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是资本的必然趋势。劳动资料转变为机器体系,就是这一趋势的实现。”一方面,人工智能是资本逻辑蔓延的必然结果,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到新的水平的标志。人工智能应用能够极大提高资本有机构成,作为资本形态,其融入商品生产后必然以“吞噬活劳动”为最大职能。另一方面,“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人工智能并不天然就是资本。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带来的创造性破坏,既在一定程度上强化这个制度,又在一定程度上为消解这个制度创造条件。人工智能要发挥撬动人类文明跃升的“历史杠杆”作用,关键在于它能否在先进社会制度和价值体系中被人们自觉应用。
正如原子能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毁灭人类一样,人工智能的应用也有两面性。一方面,人工智能只有受到人类制定的法律、伦理制度的规约,才会被人类大规模正常应用。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当今人类恐惧的不是人工智能本身,而是它的滥用,包括各种垄断资本对人工智能的利用。即使在资本逻辑框架中,人工智能也被限定在一定的规约中。欧美日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都相继制定了各自的人工智能应用法律。这些人工智能的立法总体上能够促进人工智能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由此,人工智能的应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资本主义生产力继续发展,从而起到了巩固和延续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作用。
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是新的技术条件下资本逻辑向社会各领域蔓延的又一动能。“智能化生产技术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应用,颠覆了车间内部的分工协作方式,改变了传统的雇佣方式。但是,这种改变只是一种形式变化,就本质而言,资本无偿占有劳动者所生产的剩余价值的本质没有变化……智能化技术的资本主义利用方式意味着新技术革命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不可能实现工人的真正解放。”人工智能可以无限类似人,但永远不可能与人等量齐观。资本家投资人工智能是看好智能技术赋能商品生产过程可以提高资本有机构成,从而攫取更多的剩余价值。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实质上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新的发展形式,是资本逻辑使然,不能改变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实质。
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一方面创造了极致生产力,另一方面这种生产力不是由全社会共同占有,而是由资本家阶级占有。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只会在新的基础上累积劳动与资本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人工智能应用的资本逻辑决定了,人工智能时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政治危机和社会危机不仅不能消除,反而会在新的基础上趋向激烈。“资本逻辑的宰制扩大了人工智能风险的可能性……正是技术与资本共谋,使资本在实现价值增值的过程中,能够‘天然地’发挥技术优势。”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只能进一步制造更多的“异化劳动”,形成更多的劳动成果的占有和分配的不公和矛盾,从而累积更加激烈的阶级分化和阶级斗争。这就是为什么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以来,伴随着生产力的极致增长,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不仅没有消除,而且还显露出向更大范围蔓延的态势。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不尊重劳动创造价值的事实,劳动人民的历史主体地位没有随着智能时代的发展而彰显,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危机就不可避免。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与社会主义应用的对比,鲜明地反映了整个社会是围绕“资本”旋转还是围绕“劳动”旋转。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方面受感染的病患数量不断攀升,另一方面为了维持所谓经济运转依然不采取严格抗疫措施,充分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疫情期间,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呈现的经济比人命更重要的社会运行逻辑,直观演绎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局限,彻底暴露了资本的狰狞面目及其所宰制社会的本质。
科技革命的历史发展表明:只要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还存在,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就会在更深更广的历史范围累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中,“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随着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大规模发展,资本主义社会日益呈现出经济空心化、政治金钱化和大众文化反智化的发展情势。
人工智能与私人垄断资本联姻,不仅宰制了人的主体性和社会性,还在更广阔的领域放大了资本的逐利性和垄断性。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生成了更严重的科学技术异化、政治异化和社会异化,从而使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异化到达了新的历史高度。在“人工智能武器化是不可避免的”现实背景下,这种人工智能应用带给人类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风险,而是生存性隐忧。
人工智能的大规模应用,不仅在宏观上可能影响全球政治经济发展格局和发展走向,还在微观上改变人类的自我认知、心理和价值观。“一方面数据的采集与智能算法的应用并非完全客观与无偏见,其中必然负载着相关主体的价值取向……另一方面合成智能和人造劳动等人工智能应用一般是通过人机协同来实现的,相关主体的价值选择必然渗透其中。”算法驱动的人工智能在“劳动”中执行的价值观可以是社会主义的,也可以是独裁主义的,也可能是极端民族主义的或其他什么主义的。这完全取决于人工智能由谁来应用和怎样应用。人工智能资本主义应用的普遍化,直接的后果是资本对劳动的粗暴否定和对劳动新的更隐秘的、更强力的统治,是社会彻底的撕裂和系统性社会危机的爆发。
实践证明,仅有科技和产业革命,没有发生发达的生产力由社会共同占有的社会革命,私有制商品经济中的各种资本体系“吞噬活劳动”就无法避免。人工智能本身不会自发消解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人工智能在多大程度上发挥消解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历史杠杆”作用,取决于人工智能时代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历史自觉意识和历史主体意识的发展。
信息革命的发展,尤其是随着以物联网、区块链和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新一轮信息革命的发展,资本主义实现了智能化生产大规模代替传统机械化生产的巨大转变。一方面,伴随着“物质生产方式”的转变,资本操控的“马克思主义过时论”“中国崩溃论”“社会主义失败论”等资本主义话语甚嚣尘上。另一方面,事情的实质并没有改变:人工智能归根到底是人类劳动创造的“技术现象”。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发生以来,几乎同时伴随着全球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2008年以来资本主义制度在西方受到广泛质疑,在资本主义内部同时出现了“反思马克思主义”“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回归马克思”的思潮。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不仅没有动摇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反而在更广阔的历史空间确证了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科学洞见。
四、智能时代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变”与“不变”
“人工智能是引领这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战略性技术,具有溢出带动性很强的‘头雁’效应。在移动互联网、大数据、超级计算、传感网、脑科学等新理论新技术的驱动下,加上经济社会发展对信息技术的需求旺盛,人工智能加速发展,呈现出深度学习、跨界融合、人机协同、群智开放、自主操控等新特征,正在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等方面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有人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没有消除的情势下,倘若人工智能能完全代替人,资本家设定算法使人工智能永远服从资本家指令,那么资本家就可以不用担心工人阶级的反剥削反压迫的斗争,只要投资购买(制造)人工智能即可,然后再利用人工智能生产人工智能,占有人工智能创造的剩余价值,从而发财致富,而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就真正成为“无用阶级”了——这样认识人工智能是荒谬的。
从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中汲取智慧,是校准和调适人们对人工智能认识的重要方法。马克思说:“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恩格斯说:“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转变为财富。但是劳动的作用还远不止于此。”
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劳动,使人的劳动形态面临颠覆性变化。但是,人的活劳动作为价值唯一源泉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参与价值创造的生产要素及其对价值创造过程贡献的大小。科技、创意、灵感、数据资源等非物能形态的生产要素在劳动过程中的作用正在凸显。数据资源成为智能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劳动者高阶的能力对促进智能社会的发展具有决定性意义。自由协作、人机协同、互利共享成为智能时代劳动内涵丰富和发展的方向。劳动者自由全面发展成为促进智能时代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
“资本主义的生产或雇佣劳动制度,正是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这种交换的基础上建立的,这种交换必然不断地造成这样的结果:工人作为工人再生产出来,资本家作为资本家再生产出来。”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逻辑中,人工智能既不会生产自身,更无法生产资本家。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只是改变了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而不是剩余价值的源泉。人工智能嵌入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工人劳动形态的改变,表现为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借助人工智能改变了运行方式。但是,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下的商品经济固有的基本矛盾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并没有改变。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大规模应用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进一步累积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因人工智能的加持,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之间的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基本矛盾正逐渐演变为资本主义总体性矛盾。
概言之,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可以改变资本主义存在和发展方式,但是改变不了其存在和发展的历史暂时性和被社会主义取代的历史必然性。智能革命、智能经济、智能社会愈深入发展,愈要求整个社会接受科学社会主义原则。建设人类智能共同体、实现技术进化和人类智能进化的同向发展,进而全人类共同走向社会主义,是消除人工智能应用对人类构成生存性隐忧的必由之路。
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及以其为理论基础的剩余价值论简明地揭示了资本家对于工人的剥削机制,从而体现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利益的根本对立和不可调和的矛盾。人工智能的发展及其大规模应用到社会物质生产、精神生产进程中,为无产阶级的解放开辟了新的宏观环境和技术条件。智能革命的深度发展,极致生产力的获得,将为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创造日益充分的条件。智能经济和智能社会的发展,劳动复归为人的本质活动已经成为人工智能时代的经验性现实。
当代中国大规模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特别是人工智能融入社会主义物质生产、精神生产过程,引发了传统劳动形态的变化,在一定意义上已经晓示了马克思的预见。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大规模应用,为当代中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创造了广阔空间。智能社会的深度发展,劳动者将迎来更多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主客观条件。这既是中国社会自觉坚持和贯彻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结果,又是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科学性的生动诠释。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历史进程中,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指引中国人工智能应用场景及其社会效用的治理,体现了人工智能应用的社会主义根本性质和方向。“发展人工智能,将为我国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重要支撑,为民生改善提供重要保障。”
中国战“疫”斗争中,丰富的人工智能应用,体现了科技的社会主义应用的价值导向和宏观效用。历史以一场全球规模的“社会实验”的方式,确证了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科学技术应用于不同社会制度形成的不同效应。由于人工智能的核心机制是信息的交互性和互组织性,从信息文明的本性出发,智能时代的社会主体越参与信息共享,就越具有创构新文明的能力。因此,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能够极大地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增长、增进社会的公共福利和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在劳动逻辑中,人工智能的应用越充分,意味着人的自由劳动就越具有发展的空间,从而就越能增强和丰富人的本质、肯定和发展人的本质,从而体现出比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更多优势。当代中国人工智能应用已经并将继续确证这一发展趋势。
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新的动能。“人类支配的生产力是无法估量的……资本日益增加,劳动力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长,科学又日益使自然力受人类支配。这种无法估量的生产能力,一旦被自觉地运用并为大众造福,人类肩负的劳动就会很快地减少到最低限度。”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创造的生产力属于社会共同占有的生产力,体现的是共同劳动、共享劳动成果的宏观社会价值导向。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不仅能加快劳动的解放进程,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劳动作为人的本质活动得到历史的自觉尊重和主动发展,劳动光荣和劳工至上成为社会共识。人工智能凝结的发达的生产力置于人民共同的集体运用中,协同、互利、合作蕴含的生产力将进一步得到开掘和应用。在社会主义生产方式中,人工智能等科学技术凝结的人类智慧实现了自觉造福整个社会的效用。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具有比资本主义显著的优越性,必将在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进程中开拓世界社会主义新的发展机遇和前景。
“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可以预判,“智能磨”将产生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人类迈向智能时代的社会发展表明,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劳动不仅不能加持资本主义制度,反而加速暴露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局限性和过渡性。从科技角度而言,人工智能的发展意味着消除人类必要劳动具有现实的可能。人工智能时代,劳动解放的生产力条件已具有经验性现实基础。劳动正义、劳动创造历史的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正趋向统一。整个社会自觉尊重劳动人民历史主体地位成为推动智能时代世界社会主义复兴的根本力量。
人工智能时代,仍然是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不改变资本主义私有制及其雇佣劳动制度,人工智能就无法给社会带来普惠发展。智能社会的发展再次确证了资本主义无法容纳它自己创造的生产力。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不仅没有过时,而且更加显示出真理性力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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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美〕梅拉妮·米歇尔:《AI3.0》,王飞跃等译,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21年。
(作者系江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网络编辑:同心
来源:《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5期
自动化和人工智能将如何改变今天的劳动与劳动者|劳动节
按:又是一年劳动节。在劳动领域,有不少人会期盼,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随着自动化和效率的进一步提升,越来越多的劳动者可以过上轻松的生活。很多人都开心地宣称自动化将带来一个生产力更高、效率更高、股东分红更丰厚的美好新世界,未来真的那样美好吗?
经济学家凯恩斯曾设想,到2030年,技术进步、资本增长和生产率提高将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经济福祉,把我们引领到一片“经济乐土”。但是,《工作的意义:从史前到未来的人类变革》一书作者、剑桥大学人类学家詹姆斯·苏兹曼看到,随着技术的发展,对人力的需求将会削弱,首先是那些需要亲力亲为的基层劳动力会被机器取代,在未来,机器的灵巧度类似甚至超过人类,甚至还能模仿人的社交智商和创造力。这样,即使是那些看起来还没有办法被取代的工作,也不能够拥有绝对的保障。本书作者还指出,自动化将为那些已经很富有的人创造更多财富,而那些没有能力购买公司股份、无法享受自动化技术红利的人将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
凯恩斯认为,每个人只拥有基本需求,很容易得到满足,没有人会进行额外的劳动。但问题是,资本主义是欲壑难填的,是需要不断增长与扩张的。就这样,在基本需求得到满足之后,有志于赚钱的人还会继续做大量工作,一方面给自己的生活创造出一种虚假繁忙的感觉,另一方面获取一个在财富上超越邻居的机会。所以,詹姆斯·苏兹曼认为,未来,人类对经济制度和劳动意义真正的反省时机,可能不在自动化和人工智能的发展,而可能来源于迅速变化的气候、系统性的财富分配失衡引发的愤怒甚至是突如其来的大瘟疫。
《工作的意义:从史前到未来的人类变革》
[英]詹姆斯·苏兹曼(JamesSuzman)著蒋宗强译
中信出版集团2021-3-1《智能技术的挑战》(节选)
文|詹姆斯·苏兹曼译|蒋宗强
在描述“后工作时代”的乌托邦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曾经警告说:“我们正在遭受一种新疾病的折磨,有些读者可能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在未来岁月里会听到很多,这种疾病就是技术性失业。这意味着这种失业的根源在于我们能够以更快的速度去发现节约劳动力的方法,而至于如何让这些冗余劳动力找到新的用武之地,我们制定新法案的速度则比较慢。对于20世纪30年代的受众而言,凯恩斯的观点清楚地阐释了为何会出现大规模失业现象。自从工业革命进入第二阶段以来,人们一直担心自己的行当或生计被新技术和工作方式所取代,但很少有人能像凯恩斯那样清楚地看到这一现象的根源,即随着效率和自动化进一步提升,经济发展对人力的需求将遭到削弱。
如今回头去看,凯恩斯低估了服务业吸纳冗余劳动力的程度,因为在发达经济体中,尽管越来越多的人从农场、矿山、渔场和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的生产线上被赶了出来,但不断膨胀的服务业几乎毫不费力地吸纳了他们。所以,尽管在许多国家曾经司空见惯的角色已经实现了自动化,比如火车站的售票员和超市的收银员,但就算到了近年,关于自动化蚕食就业的讨论依然主要局限于少数几个技术中心、公司董事会或学术期刊。之所以没有引发大规模讨论,服务业迅速扩张并吸纳冗余劳动力就是一个重要原因。
2013年9月,一切都改变了。当年,来自牛津大学的卡尔·弗雷(CarlFrey)和迈克尔·奥斯本(MichaelOsborne)发表了一项研究成果,该研究项目主要评估了凯恩斯关于技术性失业的预测准确性。
牛津大学的这项研究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是因为它得出一个结论认为,机器人不仅已经在工厂门口排队,而且它们那闪闪发亮的小眼睛还盯着美国当前近一半的工作。根据对702种不同职业的调查,他们估计在美国目前所有的工作中,有47%的工作在2030年被自动化淘汰的风险很高。他们关注的另一件事是,被淘汰风险最高的人往往并非那些臃肿懒散的官僚或中层管理人员,而是那些凡事亲力亲为的基层角色,在这类角色的从业者里面,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比例往往比较低。
大量类似的研究接踵而至。政府机构、多边组织、智库、诸如世界经济论坛之类的镀金企业俱乐部以及大型管理咨询公司,都参与了进来。尽管它们使用的方法略微不同,但它们的发现都为弗雷和奥斯本的悲观评估增添了一层又一层的细节。
世界最大经济体俱乐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开展过一个相关研究,得出的结论认为,无论在成员国内部,还是在成员国之间,自动化的影响可能因地域而异。他们预测,在一些地区,比如在斯洛伐克西部,自动化可能导致工作岗位流失率高达40%,而在其他地方,比如挪威首都奥斯陆,如果经济的自动化率低于5%,那么工作岗位几乎不会出现明显的流失率。麦肯锡全球研究院的“顶尖人才”表示,在接下来的15至35年里,30%~70%的工作岗位容易受到自动化的冲击。另一家大型咨询公司普华永道表示,英国30%的工作岗位、美国38%的工作岗位、德国35%的工作岗位、日本21%的工作岗位将受到自动化的影响。所有这类研究都一致认同一个事实,即在同一个经济体内,一些子部门比其他部门更容易受到自动化的影响,因为在这些子部门里,自动化技术的成本已经低到足以让企业负担得起的水平,企业在自动化技术方面的投资能获得相对较快的回报。他们注意到,那些最脆弱的子部门,即工作岗位流失率可能高达50%以上的子部门,包括“水、污水和废物管理行业”以及“运输和储存行业”。紧随其后的是“批发零售行业”以及“制造业的各个子部门”,这些子部门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裁掉40%~50%的劳动力。
这类研究还指出,一些职业似乎在很大程度上不受自动化的影响,至少在短期内来看是这样。这些职业都具备自动化技术无法取代的特征:有的职业需要依赖狡猾的话术去说服别人,比如公关类岗位;有的需要高度同理心,比如心理医生或精神病医生;有的需要创造力,比如时装设计师;有的需要高度灵巧的手指,比如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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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特征给从业者提供任何保障都只是暂时的,因为目前人们正在投入越来越多的资源去制造人工智能机器,这些机器的灵巧度类似甚至超过人类,而且有些机器还能模仿人的社交智商和创造力。结果,几年前似乎还遥不可及的里程碑变成现实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比如2017年,清华大学与一家国有企业合作研发的机器人“孝义”顺利通过了中国国家执业医师资格考试的笔试,谷歌的阿尔法狗打败了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类围棋选手。这被视为一个特别重要的里程碑,因为与国际象棋不同,围棋不能仅靠信息处理能力取胜。2019年,一个名为“IBM辩手”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外观看起来就像一个庄严肃穆的黑色圆柱)在连续多年与IBM公司雇员练习辩术之后,同一位曾经荣膺世界辩论赛总冠军的辩手展开了关于是否应该支持学前教育补贴的辩论。最后,虽然“IBM辩手”失败了,但它作为一台智能机器人,其表现非常令人信服,“魅力令人震惊”。不仅如此,随着技术的发展,每一个能够连接互联网的人都可以看到一些深度虚假的视频,而且机器在翻译人类语言和创造性地使用语言方面做得越来越好。因此,目前普遍存在一种明显的感觉,即没有任何人的工作绝对安全无忧。因此,2018年联合利华宣布将部分招聘职能外包给一个全自动的人工智能机器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这样每年能为公司节约70000小时的工作量。
诸如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之类的机构之所以不确定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的潜力,一个重要原因是那些致力于设计这些系统的人或企业面临着诸多不确定性因素,因为一些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技术看起来像是死胡同,在这方面投入更多资源可能会引发更大亏损。尽管如此,新的人工智能模型(其中许多借鉴了神经心理学)一直不断发展,而且这个趋势只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不会倒退。
人们对机器人和人工智能蚕食就业市场的潜力进行了多次评估,而奇怪的是,他们对其他一些更易于预测而且影响深刻的经济冲击保持缄默。事实上,大多数人只是开心地宣称自动化将带来一个生产力更高、效率更高、股东分红更丰厚的美好新世界。
对于麦肯锡这样的公司而言,以这种态度对待自动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当前自动化水平不断提升的经济体系之下,它们的员工获得了高收入,能吃得起日本和牛牛排,坐得起头等舱。如果要深入探讨人工智能的其他问题,它们将不得不承担很大的风险,被迫重新考虑如何全面重建当前的经济体系,这对它们而言无异于一次艰苦的旅程。比如,一种看似合理的观点认为人类劳动、努力和回报之间存在同等对应关系,但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这种假象终将消亡。另一个与之密切相关的问题是:谁将从自动化中受益以及如何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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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许多人依然经常低估自己国家的财富分化程度,但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对某些地方的政客而言,这种做法会给自己带来风险。这类研究之前非常关注国家之间在财富分配方面存在非常大的差异,比如美国等发达经济体和中国等快速增长的经济体,但现在这类研究日益关注净资产的差异。毕竟,事实证明,自“大脱钩”时代以来,在创造新财富方面,拥有资产比努力工作更有利可图。
首先,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21世纪初,数字技术越来越廉价,得到广泛应用,有助于大幅缩小国家之间的财富分配差异,尤其是帮助穷国利用自身优势提高在全球经济中的竞争力,在全球制造业格局中占据越来越高的份额。如今,随着全球经济自动化水平不断提升,这一趋势似乎有可能被阻止,甚至被扭转,因为与人力成本不同的是,自动化技术的成本在世界各地几乎是一样的,从而降低了经济对廉价劳动力的依赖,那些工资要求较低的国家仅有的一点优势也被消除了。
然而,自动化不仅会进一步加剧国家之间的结构性不平等,如果经济组织方式不发生根本性转变,许多国家内部的财富分配不平等情况也将急剧恶化。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首先是因为自动化水平的提高减少了非熟练、半熟练工人找到体面工作的机会,与此同时,随着企业大体上实现了自动化,在总人口中占比很小的企业主和企业管理者的收入会大幅提高。同样重要的是,它将提高资本(而非劳动力)带来的回报,如果富人将现金投入到企业自动化改造,财富增速会加快,而如果富人将现金投入到购买廉价劳动力,那么财富增速就会放缓。这直接意味着自动化将为那些已经很富有的人创造更多财富,而那些没有能力购买公司股份、无法享受自动化技术红利的人将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自“大脱钩”以来,全球最富有的1%人口从经济增长中攫取的财富总量,相当于其他所有人获取的财富总量的两倍,从而促使财富分化问题演变成了一个很大的挑战。目前,全球最富有的10%人口拥有全球总资产的85%,最富有的1%人口占全球总资产的45%。
许多自动化和人工智能系统已经能够承担一些不可或缺的工作了,其中包括基因组研究人员和流行病学家目前依赖的智能算法、医疗从业者利用的一整套新的数字诊断工具,以及日益复杂的气候和气象模型。这些智能设备非常重要,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就没有能力管理日益复杂的城市以及支撑这些城市的基础设施。然而,大多数人工智能系统的工作目标只有一个:为它们的主人创造财富(同时无须承担雇用人力带来的义务)。实际上,在“大脱钩”的同时,财富也在逐渐从公共部门转移到私营部门。过去30年来,在大多数富裕国家,私人财富与国民收入总值之比翻了一番,而国民收入与私人财富之比却大幅下降。比如,在中国,过去30年内公共财富在全国财富总量中所占的比重已经从70%下降到了30%,而在美国和英国,自金融危机以来的公共财富净值已经变为负值。
虽然全自动生产线不是免费工作的,它们所需的能量往往比雇员所需的能量还多,需要定期升级和维修,但与雇员不同的是,它们不会罢工,而且当它们不再胜任工作时,也不会要求裁员补偿或养老金。更重要的是,更换或回收它们不会带来任何道德成本,没有哪个首席执行官会在拆卸、回收或报废机器之前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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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斯在设想未来的乌托邦时,没有细致地思考自动化可能加剧不平等,因为在他的乌托邦构想中,每个人只拥有基本需求,很容易得到满足,财富分配不平等问题就变得无关紧要了。只有傻瓜才会做超出自己所需限度的工作。他设想的乌托邦几乎就像狩猎采集社会一样,任何追求财富的人都会招来嘲笑,而不是赞美。
他解释说:“如果不是为了享受生活、应对现实而追求金钱,那么占有金钱的欲望将被视为一种可憎的病症,是半犯罪、半病态的性格倾向。”他还指出:“我认为我们能够回到一些传统美德和宗教教义早已确定的原则上去,即贪婪是一种恶习,高利贷盘剥是一项罪行,爱财是一种可憎行为。”
凯恩斯相信,向近乎完全自动化的转变不仅标志着物资稀缺的结束,而且围绕着解决经济问题这个之前看似永恒的挑战而形成的所有的社会、政治、文化、规范、价值观、态度和雄心都将随之结束。换句话说,他认为稀缺经济学终将结束,必然被新的丰裕经济学取代,并呼吁应该像由牙医处理牙病一样,把经济问题交给经济学家,经济学家未来将不再占据神圣的社会地位,而是像“牙医”一般扮演平凡又称职的角色。
将近30年后,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提出了类似观点,坚称稀缺经济学就是由狡猾的广告商制造出来的欲望支撑的。他还认为,伴随着向丰裕社会的转变,个体将放弃对财富的追求,转而从事自认为更有价值的工作,而且相信这种转变在“二战”后的美国已经成为现实,走在前列的就是他所说的“新阶层”,因为这些人选择工作的前提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工作带来的其他回报,比如快乐、满足感和声誉。
加尔布雷斯和凯恩斯或许是对的,因为这种转变的确已经发生了。一方面,工业化国家的“千禧一代”通常坚持只找自己喜欢的工作,而不是试着去热爱现有的工作。在如何开展工作方面,也存在一个明显的趋势,那就是雇主越来越倾向于为员工提供更多的灵活性。在许多国家,无论男女,劳动者都享有产假,而且得益于数字通信,越来越多的人每周有几天在家工作,或者能够灵活安排工作时间。
然而到了今天,每周工作时间仍然普遍维持在40小时左右,许多雇员无法选择弹性工作制,不得不忍受路途长且成本高的通勤,因为他们被市中心的房价所迫,不得不住在远离工作场所的地方。不仅如此,全球只有15%的人表示热爱自己正在从事的工作,而且隶属于加尔布雷斯所谓“新阶层”的许多职业,比如学者和教师,正越来越多地被吸引到私营部门工作,以便获取更高收入。与此同时,如同跟随小麦等作物进入新大陆和新生态系统的杂草一样,“欲壑难填之病”找到了新的家园,极好地适应了从照片墙到脸书的一系列数字生态系统,并不断扩散。
如果活到今天,凯恩斯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他当年设想乌托邦时选错了预测的时机,乌托邦中“不断增长的痛苦”预示着一种更为持久的弊病,但这种弊病终将可以治愈。或者他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自己当年的乐观预测是没有根据的,因为人们继续解决经济问题的愿望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基本需求得到满足之后,有志于赚钱的人还会继续做大量毫无意义的工作,一方面给自己的生活创造出一种虚假繁忙的感觉,另一方面获取一个在财富上超越邻居的机会。
凯恩斯是伦敦“马尔萨斯联盟”的活跃成员。这个联盟的成员是一群积极倡导计划生育的人,相信未来繁荣的最大潜在威胁是人口过剩。因此,凯恩斯可能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个更紧迫的问题上,即减少人口。然而,事实表明,正是凯恩斯过于注重技术驱动型经济增长,才开错了处方,这种处方反而加重了经济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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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凯恩斯设想的经济乌托邦中,没有人为导致的气候变化,也没有海洋酸化或大规模生物多样性丧失。但即便有这些问题,几乎肯定会比现在控制得更好,毕竟在他的乌托邦里,科学家和科学方法受到尊重,外行人也认真倾听他们的警告。更重要的是,在他的乌托邦里,那些刺激人们消费欲望的、需要耗费大量能源的“相对需求”大大削弱,人们不再倾向于定期升级和更换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只要保持商业的车轮正常运转就足够了。
我们或许已经在实现凯恩斯乌托邦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只是还没有跨越一个能够改变一切的关键门槛,或者我们由于深陷于喧嚣之境而很难清楚地理解未来的发展轨迹,但问题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发现这一切了。
毕竟,到目前为止,气候变化的不详前景已经引发了大量讨论和一些行动。如今,在国际组织、政府机构甚至企业的年度报告、政策和计划中,关于可持续性的讨论俯拾即是。然而,尽管来自公众的压力越来越大,顽强的抵制依然存在。事实上,很多人发现质疑硬科学的完整性更容易,而要对经济学这种软科学提出挑战则比较困难。
许多旨在解决气候变化问题和生物多样性丧失问题的倡议,不得不先从经济学原理的角度来证明。这并不令人惊讶。比如富有的猎人射杀了狮子、大象和许多其他野生动物,给自己寻找的辩护理由是需要利用这笔收入去为一些工作提供资助,如果没有这笔资助,这些工作就会消失,同时他们还要利用这笔收入去增加用于保护这些物种的资金;海洋生物学家支持修复变白的珊瑚礁,他们的辩护理由是破坏这些物种会对经济造成负面影响;环保主义者与政治家们就生态系统的命运展开辩论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这些生态系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好处;气候学家为减少碳排放或减轻气候变化的影响,竟然需要从商业角度陈述理由,就像介绍“商业案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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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历史的人注定要重复过去的错误,但就我们目前面临的一些生存挑战而言,历史上也没有先例。毕竟,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75亿人,而且每个人捕获和消耗的能量是我们狩猎采集祖先的250倍。幸运的是,计算机、人工智能和机器语言为我们提供了工具,使我们能够比任何圣人和预言家更准确地模拟未来。这些工具虽然不尽完美,却一直在改进,改变着我们对于因果关系的理解,并预测当前行动可能在较为久远的未来给我们带来哪些后果。狩猎采集者建立了“即时回报型”经济模式,投入劳动来满足迫切需求,而农民建立了“延迟回报型”经济模式,投入劳动来维持下一年的生活。如同农民一样,我们现在有义务思考自己的工作在更长的时间跨度内的前景。
一方面,我们要认识到大多数人的寿命预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长得多,另一方面,我们要认识到自己给后代留下什么样的遗产。这反过来又给我们平添了一些新的、复杂的权衡,迫使我们思考短期收益和长期后果之间的关系,不然长期后果可能导致我们丧失短期收益。
凯恩斯曾设想到2030年,技术进步、资本增长和生产率提高将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经济福祉,把我们引领到“经济乐土”。在做出这个设想时,他还提出了一个主要观点,即历史不足以作为未来的向导。在他看来,人类借助自动化赢取的未来是一个未知领域,成功驾驭这个领域需要想象力和开放性,需要我们的态度和价值观发生历史上未曾有过的重大转变。
他得出的一个结论认为:“当财富积累不再具有高度重要的社会意义时,我们原先的道德准则会发生重大变化……我们将抛弃那些曾经影响财富分配和经济奖惩的各种社会习俗及经济惯例。”
凯恩斯认为自动化带来的变化将给人们的生活、思想和组织方式带来一场根本性的革命,这也呼应了20世纪早期许多探索未来的思想家的观点。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和卡尔·马克思、埃米尔·迪尔凯姆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因为他们都相信历史最终会以某种方式自行解决现实问题,只不过他们对于问题解决方式存在不同看法。由于我们过于执着地解决经济问题,凯恩斯无法想象到人类活动会引发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也无法想象这些问题的范围和危险,但作为罗伯特·马尔萨斯的粉丝,如果他活到今天,肯定能立即理解这一点。
如果说历史能在某些方面为我们迈向未来提供殷鉴,那就是历史提醒我们,一切都在不断变化,而我们人类是一个顽固的物种,强烈抵制对自己的行为和习惯做出深刻改变,即使形势很明显需要我们这样做,我们依然会抵制。但历史还揭示出,当我们被迫改变时,则会表现出令人惊讶的多才多艺。我们能在很短时间内迅速适应新的、迥异的做事方式和思维方式。尽管自动化和人工智能使我们有可能迈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但它们不太可能促使人类像凯恩斯设想的那样深刻改变自己的社会习俗和经济惯例。在这方面,更有可能的“催化剂”反倒可能是迅速变化的气候(就像曾经催生农业的那种气候一样),是系统性的财富分配失衡引发的愤怒。(就像曾经引发俄国革命的愤怒一样),甚至可能是某种病毒造成的瘟疫(瘟疫将暴露出现有经济制度和工作文化的不足,促使我们扪心自问怎样的工作才具有真正的价值,为什么我们经常允许市场奖励那些毫无意义或寄生性质的工作,而那些被公认为必要的工作得到的奖励却大为逊色。)
本文书摘部分节选自《工作的意义:从史前到未来的人类变革》第15章,内容有删改,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未来已来——多国专家谈人工智能与人类劳动
未来已来,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的这句名言,似乎正在变成现实。“五一”国际劳动节到来之际,新华社记者就人工智能(AI)对人类劳动的影响采访一些人工智能科学家、科技企业家、科幻作家,他们反复提到“未来已来”。新华社北京5月1日电特稿:未来已来——多国专家谈人工智能与人类劳动
新华社记者
未来已来,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的这句名言,似乎正在变成现实。“五一”国际劳动节到来之际,新华社记者就人工智能(AI)对人类劳动的影响采访一些人工智能科学家、科技企业家、科幻作家,他们反复提到“未来已来”。
已来而未均的AI时代
随着聊天机器人ChatGPT火爆全球,人工智能这个诞生于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上的概念,历经技术迭代,迎来新的发展热潮。
“众所周知,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已经历了三次浪潮……大模型和生成式人工智能是第四次浪潮的典型代表,已经展示出强大的应用潜力。”中国人工智能学会人工智能伦理与治理工委会主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机器人实验室主任陈小平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我们已经进入AI2.0的时代。”创新工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李开复对记者说,当前流行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是AI2.0时代的第一个现象级应用,“真正有望实现平台化效应,进而探索商业化的应用创新机会”。
“我认为人工智能时代肯定已经到来。”英国利物浦约翰·穆尔斯大学人工智能研究者杰玛·戴尔说。他引用吉布森的名言“未来已来,只是分布不均”,认为当前人工智能处于已有突出表现,但不是每个人都在使用的状况。
专家见解不完全相同,但普遍认为当前已进入新的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成为这个时代强大的生产力工具,将使人类劳动出现深刻变化。
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机遇
“人工智能和人类各自的长处不同,所以基本上能够和谐相处。”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理工系教授、日本人工智能学会伦理委员会委员长栗原聪表示,人工智能作为提高劳动效率的工具将大大发挥作用,还能帮助人类提升创造力。
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预测,到2030年,人工智能将创造15.7万亿美元的经济价值。人工智能为高质量发展提供重要机遇。
李开复表示,人工智能可以通过高效运算,接管一些重复性工作,把人类从忙碌而繁重的日常工作中解放出来,让人类节省最宝贵的时间资源,去做更多振奋人心、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如按其所长贡献创造力、策略思维等。“如此一来,人类的生产力会大幅提升,并且每个人都有机会把自身潜力发挥到极致,从而共同促进高质量发展。”
德国自动化厂商费斯托公司工业4.0和人工智能领域销售总监埃伯哈德·克洛茨说,人工智能可在优化工业流程、改进质量检测、监测能源使用等多方面帮助人类。
在中国移动互联网企业麒麟合盛的办公场景中,撰文、翻译、制图、代码核查等工作一半以上都由人工智能完成。该企业创始人李涛认为,人工智能已掀起新一轮工业革命,让信息化产业从“手工时代”进入“工业时代”。
在这种时代变迁中,的确有一些工作会消失,但又有新的劳动形式涌现。在中国作家协会科幻文学委员会副主任陈楸帆看来,人工智能可能会替代一些重复性、高强度和危险性的人类劳动,如制造业中的流水线作业、金融领域的数据分析等;同时也创造新的劳动形式,如人工智能训练师、人工智能伦理顾问、机器学习工程师等。
随着人工智能与人的协同发展,劳动效率大幅提升,工作与生活的关系可能发生改变。陈小平认为,人工智能可能推动社会逐步进入一个这样的时代——工作劳动将不再完全是谋生手段,增加全民幸福变成直接目标,出现全新的价值观和发展模式。
设置人工智能的“护栏”
不过,未来人工智能并非百利而无弊。陈楸帆表示,需要为人工智能确定伦理规范,如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公平性与不歧视、可解释性与透明度、责任与可追溯性等。
今年3月,美国生命未来研究所网站发布公开信,呼吁所有机构将研发比GPT-4更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的工作暂停至少6个月,以商讨相关伦理规范。著名科技企业家埃隆·马斯克等上万名业界人士签名支持。3月3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声明,表示注意到业界呼声,呼吁各国政府根据2021年通过的《人工智能伦理问题建议书》尽快实施具体标准。
“目前几乎所有推出人工智能产品的公司及其相关人员都已意识到必须设置所谓的‘护栏’,让未来人工智能的发展有序进行。”美国亚太法学研究院执行长孙远钊认为,“基本原则还是技术中立”,最终要规制的还是人类自己的行为。
李开复也认为,只要坚守技术中性原则,严谨发展人工智能,可让它成为帮助人类进步发展、完善自我的利器,而不会演化为一些科幻作品描述中令人担忧的“终结者”。他说:“未来已来,但终结者不会来。”(执笔记者:葛晨、黄堃;参与记者:孙晶、钱铮、郭爽、李超)
责任编辑:生成式人工智能迎来大爆发,人类真的要失业了吗
去年夏天以来,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系统接连问世,人们惊艳于它们的智能程度,但也对其未来发展产生担忧。这样的系统可以按需求生产内容,不仅威胁到人们的工作,还可能造成错误信息的激增。
StableDiffusion根据提示自动生成的画作,真假难辨。图源:https://stablediffusionweb.com/
就在10多年前,三位人工智能研究人员取得了一项突破,永远地改变了这个领域。
“AlexNet”系统通过从网上采集的120万张图像进行训练,识别出了从集装箱船到豹子等不同物体,其准确性远远高于以往的计算机。
这一壮举帮助开发人员阿莱克斯·克里泽夫斯基(AlexKrizhevsky)、伊利娅·苏茨克维(IlyaSutskever)和杰弗里·辛顿(GeoffreyHinton)赢得了名为ImageNet的年度神秘竞赛。它还展示了机器学习的潜力,并在科技界引发了一场将人工智能带入主流的竞赛。
从那时起,计算机的人工智能时代基本上在幕后形成。机器学习是一项涉及计算机从数据中学习的基础技术,已普遍应用于识别信用卡欺诈、提高在线内容和广告相关性等领域。如果说从那时起机器人就开始抢走人们的工作,那基本上也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
现在不是了。人工智能领域的另一项突破刚刚撼动了科技界。这一次,机器在众目睽睽之下运行,它们可能终于准备好取代数百万的工作岗位了。
一个11月底发布的查询和文本生成系统ChatGPT,以一种科幻小说领域之外很少见到的方式闯入了公众的视线。它由总部位于旧金山的研究公司OpenAI创建,是新一波所谓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系统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种,这种系统可以根据要求生成内容。
如果你在ChatGPT中键入一个查询,它将以一段简短的段落作为响应,列出答案和一些上下文内容。例如,你问它谁赢得了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它会列出结果,并告诉你乔·拜登何时就职。
ChatGPT界面。
ChatGPT使用简单,能够在瞬间得出看起来像人类生成的结果,有望将人工智能推入日常生活。微软向OpenAI(由AlexNet创始人苏茨克维联合创立)投资数十亿美元的消息,几乎证实了这项技术将在下一阶段的人工智能革命中发挥核心作用。
ChatGPT是一系列日益引人注目的人工智能公众展示的最新例子。另一个OpenAI系统,自动书写系统GPT-3,在2020年年中发布时震惊了科技界。其他公司的所谓大型语言模型紧随其后,去年扩展到图像生成系统,如OpenAI的Dall-E2、来自StabilityAI的开源StableDiffusion和Midjourney。
这些突破引发了人们争相寻找这项技术的新应用。数据平台ScaleAI首席执行官亚历山大·王(AlexandrWang)将其称为“应用案例的寒武纪大爆发”,将其比作现代动物生命开始繁荣的史前时刻。
如果计算机可以编写和创建图像,那么在正确的数据训练下,还有什么是它们无法生成的吗?谷歌已经展示了两个实验系统,可以根据简单的线索生成视频,还有一个可以回答数学问题。StabilityAI等公司已将这项技术应用于音乐。
这项技术还可以用于向软件开发人员建议新的代码行,甚至整个程序。制药公司梦想着用它以更有针对性的方式合成新药。生物技术公司Absci本月表示,已经利用人工智能设计出了新的抗体,可以将一种药物进入临床试验所需的大约四年时间缩短两年多。
但随着科技行业竞相将这项新技术强加给全球受众,人们需要考虑潜在的深远社会影响。
例如,让ChatGPT以12岁孩子的风格写一篇关于滑铁卢战役的文章,你就能让一个小学生的家庭作业手到擒来。更严重的是,人工智能有可能被故意用来产生大量错误信息,还可能会自动取代大量工作,远远超出最容易躺枪的创造性工作。
微软人工智能平台主管埃里克•博伊德(EricBoyd)表示:“这些模型将改变人与电脑互动的方式。它们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理解你的意图,并将其转化为计算机行为”。因此,他补充说,这将成为一项基础技术,“涉及几乎所有现有的东西”。
可靠性问题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倡导者表示,这些系统可以提高工人的生产力和创造力。微软称,公司旗下GitHub部门的软件开发人员,已经使用一个代码生成系统生成了40%的代码。
谷歌研究科技对社会影响的高级副总裁詹姆斯•马尼卡(JamesManyika)表示,对于任何需要在工作中提出新想法的人来说,这类系统的输出可以“解锁思维”。它们内置在日常软件工具中,可以提出想法、检查工作,甚至生成大量内容。
然而,尽管生成式人工智能易于使用,并有可能颠覆很大一部分科技领域,但对构建这项技术并试图在实践中应用的公司,以及许多可能在不久之后在工作或个人生活中遇到这项技术的人,都构成了深刻的挑战。
最重要的是可靠性问题。计算机可能会给出听起来可信的答案,但人们不可能完全相信它们说的任何话。其通过研究大量数据,根据概率假设做出最佳猜测,却不能真正明白它产生的结果。
圣菲研究所教授梅兰妮·米切尔(MelanieMitchell)表示:“它们对一次谈话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无法了解你,也不知道词语在现实世界中意味着什么。”它们只是针对线索,产生大量听起来有说服力的答案,是聪明但无脑的模仿者,无法保证它们的输出不只是数字幻觉。
已经有事实展示,这项技术如何产生看起来有模有样但实际不可信的结果。
例如,去年年底,Facebook母公司Meta展示了一个名为Galactica的生成系统,它是根据学术论文进行训练的。人们很快发现,这个系统会根据要求发布乍一看可信但实际上是虚假的研究,导致Facebook在几天后撤回了系统。
ChatGPT的创建者也承认其有缺点。OpenAI表示,系统有时会给出“无意义”的答案,因为在训练人工智能时,“目前没有真相来源”。OpenAI补充说,使用人类直接训练它,而不是让它自己学习(这一种被称为“监督学习的方法”,可以由训练资料中学到或创建一个模式,并依此模式推测新的实例)并不奏效,因为系统通常比人类这个老师更善于找到“理想答案”。
一种潜在的解决方案是在生成系统的结果发布之前提交合理性检查检查。马尼卡说,谷歌的实验性LaMDA系统于2021年宣布,对每个线索提出了大约20种不同的响应,然后评估每种响应的“安全性、毒性和合理性”。“我们打电话去检验,看看这是真的吗?”
然而,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副教授珀西·梁(PercyLiang)表示,任何依赖人类来验证人工智能输出结果的系统都存在问题。他说,这可能会教会人工智能如何“生成具有欺骗性但看上去可信的东西,实际上可以愚弄人类”。“事实是,真相难以捕捉,而人类并不擅长于此,这可能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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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项技术的支持者说,有一些实用的方法可以使用它,而不必试图回答这些更深层次的哲学问题。微软联合创始人保罗•艾伦(PaulAllen)创立的人工智能研究所A12的顾问兼董事会成员奥伦•埃齐奥尼(OrenEtzioni)表示,就像互联网搜索引擎既能提供有用的结果,也能提供错误的信息一样,人们将设法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系统。
他说:“我认为消费者只会学会使用这些工具来造福自己。我只是希望这不会让孩子们在学校作弊。”
但让人类去猜测机器生成的结果是否准确,可能并不总是正确的答案。研究人工智能应用的科技行业组织“人工智能伙伴关系”首席执行官丽贝卡•芬利(RebeccaFinlay)表示,在专业环境中使用机器学习系统已经表明,人们“过度相信人工智能系统和模型得出的预测”。
她补充说,问题在于,“当我们与这些模型互动时,人们会将结果对于人类有何意义的不同方面灌输给它们”,这意味着他们忘记了系统并没有真正“理解”他们所说的话。
这些信任和可靠性问题,为不良行为者滥用人工智能提供了可能。对于任何故意试图误导的人来说,这些机器可能成为虚假信息工厂,能够生产大量内容,淹没社交媒体和其他渠道。在正确的例子训练下,它们可能还会模仿特定人物的写作风格或说话声音。
埃齐奥尼说:“制造虚假内容将非常容易、廉价和普遍。”
StabilityAI负责人伊马德•穆斯塔克(EmadMostaque)表示,这是人工智能普遍存在的一个固有问题。他说:“这是一种人们可以道德或不道德地、合法或非法地、符合伦理地或不符合地使用的工具。坏人已经拥有了先进的人工智能。”
他声称,唯一的防御措施就是尽可能大规模地推广这项技术,并向所有人开放。
这在人工智能专家中是一个有争议的解决方案,他们中的许多人主张限制对底层技术的使用。微软的博伊德表示,其“与我们的客户合作,了解他们的用例,以确保人工智能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是一个负责任的用途。”
他补充说,微软还会努力防止人们“试图欺骗模型,做一些我们真的不想看到的事情”。微软为其客户提供工具,扫描人工智能系统的输出,以查找他们想要阻止的冒犯性内容或特定术语。
微软此前经历了惨痛的教训,认识到聊天机器人可能会失控:聊天机器人Tay在发表种族主义和其他煽动性言论后,不得不在2016年被匆忙召回。
在某种程度上,技术本身可能有助于控制新人工智能系统的滥用。例如,马尼卡表示,谷歌已经开发了一种语言系统,可以以99%的准确率检测出语音是否为合成。他补充说,谷歌的任何研究模型都不会生成真人的图像,从而限制了所谓深度造假的可能性。
人类的工作面临威胁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兴起,也引发了关于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对就业影响的又一轮争论,这已经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机器会取代工人吗?或者,通过接管重复性工作,它们会提高现有工人的生产力,并增加他们的成就感吗?
最明显的是,涉及大量设计或写作元素的工作面临风险。当StableDiffusion在去年夏末问世时,它对即时图像与提示相匹配的承诺,让商业艺术和设计界不寒而栗。
一些科技公司已经在尝试将这项技术应用于广告,其中就包括ScaleAI,其已经在广告图像方面训练了一个人工智能模型。王说,借助这个工具,小零售商和品牌可以得到专业的包装图像,而此前为产品拍摄此类图像价格高昂,他们无法负担。
Dall-E2解释生成原理的视频截图
这可能会威胁到内容创造者的生计。穆斯塔克说:“它彻底改变了整个媒体行业。世界上每一个主要的内容提供商之前都以为他们需要一个元宇宙策略: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媒体生成策略。”
据一些面临失业的人说,这不仅仅事关生计。当歌手兼词曲作者尼克·凯夫看到ChatGPT写的听起来像他自己作品的歌曲时,他惊呆了。他在网上写道:“歌曲产生于痛苦,我的意思是,它们是基于人类复杂的、内在的创作斗争过程,而据我所知,算法是没有感觉的。数据没有感知。”
对科技持乐观态度的人相信,科技会放大而不是取代人类的创造力。斯坦福大学的梁说,有了人工智能图像生成器,设计师可以变得“更有野心”。“你可以创建完整的视频或全新的系列,而不仅仅是创建单个图像。”
版权制度最终可能发挥重要作用。应用这项技术的一些公司声称,出于“合理使用”,它们可以自由地使用所有可用数据来训练自己的系统。“合理使用”是美国的一项法律例外,允许有限度地使用受版权保护的材料。
其他人不同意这个说法。盖帝图像和三名艺术家上周在美国和英国对StabilityAI和其他公司提起诉讼,指控这些人工智能公司肆意使用受版权保护的图像来训练其系统,这是这一领域首个法律诉讼。
一名代表两家人工智能公司的律师表示,这个领域的所有人都已准备好应对诉讼,这是为这个行业制定基本规则不可避免的一步。对科技行业而言,围绕数据在训练人工智能方面作用的争论,可能会变得与智能手机时代初期的专利战一样重要。
最终,为人工智能新时代设定条款的将是法院,甚至是立法者,如果他们认为这项技术打破了现有版权法所基于的旧假设的话。
在那之前,随着计算机竞相吸收世界上更多的数据,生成式人工智能领域迎来了自由狩猎的季节。
原标题:《生成式人工智能迎来大爆发,人类真的要纷纷失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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