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时代,如何看待“劳动”的价值
劳动创造世界,但智能正在改变世界。进入21世纪以来,以大数据、人工智能、5G、物联网等为核心的新技术风起云涌,迅速融入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态等领域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人工智能技术在生产领域的运用,不但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促进了经济的革命性发展,而且对现有劳动价值及其相关观念也造成了巨大的冲击。随着人工智能逐渐代替劳动力,“铁饭碗”还存在吗?我们又该如何认识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所在?
01
智能时代劳动的新特征
劳动主体人机并存,结构层次化。智能时代的社会生产对劳动力的水平、素质和技能要求大大提高,对劳动的创造性需求增加,从而形成劳动力的两极分化。一方面,社会对与人工智能相关的高技术水平、复合型人才需求增加;另一方面,更廉价和高效的智能机器取代了原来由人类承担的一系列工作。因为人类的劳动体能是非常有限的,智能机器不仅能够弥补人类劳动体能的不足,而且可以减轻其部分脑力劳动负担。但是,智能机器仍需要人类操作,在生产中需形成人机关系一体化局面,以实现人类和机器的优势互补。由此导致劳动力需求和结构发生了根本变化,大量低技能劳动者失去原有工作岗位,高技能人才却依旧短缺。
劳动对象智能化,劳动资料虚拟化。智能时代的劳动对象不再是实实在在、有形可见的物质载体,而是大量的信息和数据,生产过程也被简化为劳动主体“将劳动对象与劳动过程转化成数值输入智能机器,从而智能机器便能够自动求解,甚至能够在生产过程中自己总结经验、反馈信息、优化自身”。无论是智能技术本身还是其研发加工的事物,都是人类的劳动对象,这使得劳动的内涵有了进一步扩展。此外,包括数字化、智能化的电脑网络以及各种电子媒介等在内的智能时代的劳动资料呈现虚拟化特征,其使用能突破现实条件限制,构筑虚拟化的数字空间。这就使得劳动资料突破了过去的物质性。由此,以“人工智能+”为主的智能化、数字化生产资料,一方面提升了劳动者的劳动素质;另一方面提高了劳动效率,使整个社会物质生产体系发生了质的飞跃。
劳动内容主要是信息创构,结果数据化。在智能时代,信息越来越成为驱动社会发展的根本力量,人类劳动也从常规劳动转向创新劳动,从物能性劳动转向信息性劳动。具体表现为,在生产上游通过研发、编程等形式将具象化的产品性能转化为数字化的操作程序,赋予人工智能机器图像理解、智能控制、人机交互等多维人类技能,使其能够精准开展商品生产、自主掌控生产进程,推进并保障智能化生产顺利进行。在此过程中,智能劳动“呈现出鲜明的创造性、复杂性、抽象性,显著区别于机械化生产中被动性、重复性、具体性的机器附庸劳动,实现人类劳动形态的迭代升级”。智能时代劳动广泛存在于虚拟世界,劳动结果呈现很大的数据化特征,传统工业社会的财富结构和形式被重新定义。
劳动形态多元化,以自主择业为主。智能时代的劳动不局限于集团化的流水线劳动,还可以单独或组成临时团队协作进行,智能时代的劳动形态包括劳动时间灵活的非全日制用工,劳动地点灵活的远程劳动,突破单一雇主限制的派遣劳动、外包劳动、兼职劳动、共享劳动等,从属性弱化甚至消失的自雇型劳动、个体经营、合伙经营、家庭工等。其主要特点是,劳动时间和地点灵活,劳动者身份不明确,从属关系模糊或弱化,居家、移动、远程、平台等多种工作地点可任由劳动者选择,劳动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被第三维空间赋予和重构。智能时代劳动形态以自主择业为主,个性化、独立、创造性的自主劳动“占据主导地位,成为普遍形态”。同时,由于劳动方式不再局限、单一,现行意义上的雇佣与被雇佣关系、上下级关系很难再现。
劳动生产率大幅提升,经济垄断与劳动“原子化”并存。智能时代突破了工业化阶段遇到的生产率提升延滞于技术进步的“索洛悖论”,使得社会生产率迅速提高。而且,智能机器可以承担一些条件恶劣、环境艰苦或具有复杂性、危害性和危险性的工作,从而从心理和身体上保护劳动者的健康,极大地改善劳动环境。同时这极大地节约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种节约既体现为“对劳动时间的度量”,也体现为“对时间背后隐藏的效率观念的破除以及闲暇时间内个体自由个性的彰显”。尽管原子化劳动形态能使劳动者获得一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上的灵活性,但是也会造成劳动者严重的贫富分化。
劳动关系组织扁平化,过程控制技术化。由于智能机器广泛应用,智能时代各类产业从业人数大幅减少,人力资本将普遍闲置。其中,一部分人从事以信息自动化技术为基础的第三产业,大部分人可能选择基于个人爱好、兴趣或不以收入为目标的休闲职业,使得整个社会劳动就业结构日渐单一,劳动关系组织呈现明显的扁平化特征。在劳动管理上,膨胀的管理层级消失,传统的金字塔式科层制管理被淘汰,资本对劳动行为和过程的控制策略由过去简单直接的控制转变为复杂的技术性控制,从而引发现行劳动关系的深刻变革。智能时代劳动者虽然被赋予更大的自主空间,却面临着更为狭隘的路径依赖,而且处于非理性存在的人工智能的管控之下。
02
智能时代对劳动价值的影响
人们有关劳动的观念与社会的发展阶段密切相关,在不同的生产力水平下,人们具有不同的劳动价值观。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智能时代以信息创构和数字劳动为标志,不仅劳动形态发生了深刻变革,对劳动价值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和影响。
智能时代对劳动价值的正面影响。一是劳动的目的是实现主体自身的内在需要。在传统劳动价值体系中,劳动是人们创造物质财富的主要手段。洛克最早指出,劳动是一切财产之源;斯密也曾断言,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正是这种功利主义劳动价值观,极大地促进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发展。但是,在人类追求物质享受和效用最大化过程中,“精神世界却日益萎缩,价值、意义世界不断失落,有些人甚至为了实现自身利益而不择手段”。人们追求物质财富原本是为了实现生存和发展,结果却“在资本增殖逻辑和功利主义价值观驱使下发生了倒置”,使人“从最终的目的沦为手段”。
二是劳动者地位不再分为三六九等。传统劳动价值论强调劳动的经济价值。在智能时代,人们对于劳动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对劳动的认可也不再仅仅依据其实用性和物质价值,劳动更多是一种自我选择,劳动者的地位普遍较高。一方面,基于数据驱动下劳动去中心化和扁平化特点,脱胎于信息时代的远程、共享、多重劳动形式将继续存在,人机协同劳动更加普遍;另一方面,无雇佣关系的自主择业方式大量出现,整个社会就业逐渐呈现出劳动关系主客体不清晰的状态。总体上说,传统“金字塔型”劳动分工底层日益空心化,顶层就业人数不断增加,就业群体趋向高层次化,劳动主体的不平等地位最终将消失。
三是劳动过程不再被视为一种“苦差事”。在传统观念中,劳动是苦差,不劳动才是幸福,导致一些人在能够满足基本生存需要的情况下逃避劳动,有不劳而获的心态。智能时代的数字劳动拓展并延伸了人的体力和脑力,使人类劳动逐渐得到解放,每个人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也愈来愈多。人们不再为了生存而委曲求全,而是将劳动尊严看得越来越重要,从而不断地接受再教育和再发展。同时,物质条件的丰富,社会保障的完善,为人的自由发展创设了新平台,也铺设了走向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新桥梁。
智能时代对劳动价值的负面影响。一是人工智能或成为新的控制人的手段。智能时代可能加剧资本与技术对人的双重宰制。一方面,在利润的诱惑下,不受劳动时间、空间限制的数字劳动“会侵占劳动者的休息时间”,甚至使劳动演变为“肉体受折磨、精神受摧残”的消极活动;另一方面,过分依赖数字技术的人“可能丧失脑力与体力的部分功能”,使“失去正确价值导向的数字技术反过来威胁人”。人们“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这与马克思在工业革命背景下引入的异化概念是一致的。
二是生产和价值交换系统可能出现结构冲突失衡。智能时代带来了财富生产的高效率,必定导致“社会物质产品急剧增长,财富创造系统迅速膨胀”;同时,智能机器的广泛使用必然大量替代工人,造成产品中“活劳动”凝结的价值量越来越少。生产系统失衡主要表现为产能过剩,“生产力效率和水平越高,生产过剩则越严重”;价值系统失衡则表现为“社会财富分配两极分化,穷者越穷,富者越富”。这种结构性冲突失衡继而可能引发有关人类进步方式的担忧,即失去劳动的人类会不会“由此就失去进化发展的推动力”,社会的进步会不会“因此停止,甚至退步”呢?
三是社会分工的对抗性可能加剧。如前所述,智能时代必将使人类面临空前的失业风险,并且加剧社会分工的对抗性。一方面,智能机器大量使用“降低了生产对人的技能的依赖程度,社会之间横向分工进一步缩小”;另一方面,技术垄断“阻隔了社会纵向分工”,“巩固了机器分工体系”,造成资本进一步排斥劳动力,社会资本收益率进一步攀升。因此,智能机器可能使大多数人彻底沦为“无用阶级”,这扩大了不同阶层之间的差距。这对个体劳动者来说,或许只是工作机会的丧失和人生价值无法真正实现,而对整个人类来说,则可能是传统劳动价值和生存意义的消解。
四是劳动的主体性和财富分配方式将受到挑战。智能时代不但会对个体谋生劳动形成巨大冲击,而且会对劳动者的主体性乃至生存本身构成深层次挑战。由于智能机器削弱了劳动的主体性,人不再像以往一样在劳动过程中占主体地位,其主观能动作用也难以发挥,结果可能造成人类生存意义的失落,甚至“能使人彻底丧失自身的类特性”。不仅如此,智能时代还会改变人类的财富分配方式。
03
智能时代,如何重塑劳动价值
尽管智能时代劳动创造价值的形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劳动创造价值的本质没有改变;尽管智能机器带来社会转型、失业等问题,但最终也将人类从各种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我们要采取主动的应对策略,立足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运用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解决当下人工智能时代的新问题,赋予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以新的时代意义”,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发展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积极推动人工智能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曾强调,“人工智能是引领这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战略性技术,具有溢出带动性很强的‘头雁’效应。”因此,应紧跟时代步伐,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机遇期,迎接智能时代的到来,这既是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坚持,也是剩余价值规律发展的必然结果。首先,可以利用智能化大生产为社会主义经济服务,为国家和人民创造更多的财富服务。其次,合理引导人工智能利用的价值取向,实现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统一,真正实现智能社会人的全面发展。再次,加强对数字资本的管理,注重对人工智能技术的进一步研发与运用,防止技术对人的压制与奴役,从源头上应对新的劳动异化。其中,最理想的途径就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因为只有以公有制为特征的制度模式才能完全超越数字资本私有化带来的种种困境。
确立劳动幸福的价值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劳动是一切幸福的源泉”,“全社会要崇尚劳动、见贤思齐,弘扬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社会风尚”。在智能时代,人可以通过自由劳动发挥创造性,从而获得自身的“类特质”。其中,劳动幸福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人工智能广泛使用,降低了劳动的体力和脑力消耗;二是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归全体劳动者所共用;三是提高了全社会的劳动生产力;四是劳动者在一程度上实现自由自觉的劳动。因此,应重新确立劳动在人类生活中的地位,树立劳动是手段而非目的的观念,即劳动不是人类生活的目的本身,只是创造社会财富的一种手段。
保障全民基本收入。在劳动功利主义价值观下,智能社会带来的不是“劳动解放与劳动幸福”,而是一部分人生存价值与意义丧失并沦为无用阶级。因此,按劳分配的原则不再适宜于智能时代,必须走向共享财富、全民保障的新分配制度。也就是说,劳动与财富分配将逐渐分离。事实上,全民基本收入制度决不是对穷人的恩惠或施舍,而是“夺回我们失去的数据公共产权”,这也是认知智能时代和维护社会稳定“最紧迫的政治任务”。那么,保障全民基本收入的资财来源于何处呢?一个可行的办法是对人工智能征税。正如泰格马克所说,“在持续变大的经济蛋糕中,只需要切下小小的一块进行重新分配,就能让每个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转变劳动教育方式。智能社会的财富和福利保障使得人们能够衣食无忧,更有时间和条件学习提高,应将教育改革提上议事日程,培养更多能适应智能时代的新型人才。首先,劳动教育要积极应对智能技术带来的就业形势挑战。一方面,在职业教育上将人机协作作为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维度”;另一方面,将现代技术注入劳动教育,“形成大中小学一体化的智能教育体系”。以此提高人们学习和掌握人工智能的能力。其次,重塑大学生的劳动价值观念。再次,提高人类自身的智慧水平和能力,以寻找更加智慧的新型劳动。
加强劳动法的相关应对和规制。智能时代需要正确的劳动价值引领和先进的社会制度予以保障,使智能技术成为“可知、可控、可用、可靠的技术”。首先,要加强资本治理。具体就是,构建抵制“资本拜物教”的精神防火墙,对资本走向进行严格监控,当资本的目的与公共利益相悖时,加强对其法律规制,将公共利益和社会利益放在首位。其次,以制订《劳动法典》为契机,不断健全和完善法规体系,充分考虑被替代劳动者的基本权益,加强数字劳动保护和法规建设,强化对劳动者的保护。一是明确新型劳动形式的法律属性地位,包括用工主体的法律责任、非典型劳动的适用范围等;二是研究“工伤保险与劳动关系脱离的可能性”,“将灵活就业者也纳入工伤保险的保障范围内”;三是劳动保障的责任“从主要由企业承担转向社会化共担模式”。同时,加强国与国之间立法的协同性,增强其国际效应。
上文略有删减
选自|《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2年4月下
原标题| 智能时代对劳动价值的影响与重塑
作者|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余少祥
来源|《人民论坛·学术前沿》及人民论坛网(rmltwz)、 人民论坛网
劳动教育,教劳动技能、育奉献精神
编者按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围绕崇尚劳动、弘扬劳动精神和劳模精神等作出重要指示。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无论时代条件如何变化,我们始终都要崇尚劳动、尊重劳动者,始终重视发挥工人阶级和广大劳动群众的主力军作用。这就是我们今天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的重大意义”。近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全面部署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五一”将至,光明智库邀请基层劳动者讲述劳动故事,并请专家从多角度阐释新时代劳动教育的内涵与价值,探讨劳动教育的实施路径,唱响“劳动光荣、创造伟大”这一永不衰减的时代强音。
“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是新中国始终坚持的教育原则
在孩子们心中播下劳动的种子
讲述人:安徽省合肥市海顿学校校长马跃
2016年4月26日,我有幸参加了习近平总书记在合肥主持召开的全国知识分子、劳动模范、优秀青年代表座谈会。总书记赞扬劳动模范、尊重劳动者的温暖话语,至今感动着我。
尊重劳动、倡导劳动,已经成了我们学校的文化积淀,融入日常教学内容。这里,我先讲一个劳动教育课的小案例。
“昨天我检查值日时,发现教室地面扫得不干净,大家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四年级7班班主任郭老师问。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了,他们正在进行以“值日扫地有技巧”为主题的劳动教育课。
郭老师答:“关键是值日生们不会劳动。”她学着值日生的样子来回走了几下,同学们都哈哈笑了起来。“这样拖地,只是让地面沾了一点水,怎么能拖干净呢?”说着,郭老师拿起拖把在讲台上示范起来:弯下腰,前腿弓,后腿绷,双手一前一后紧握拖把,一把压一把往前推,一段一段往后退。同学们听着讲解、看着示范,个个跃跃欲试。
“尚善有为,小行能大。”学校每学期都会举行以“不乱扔垃圾,弯腰捡文明”为主题的教育活动,全体师生共同参与,这也是每届新生入校的必修课。
近两年,每到四月,学校都要用一周时间,分年级组织学生进行工业游。有的去清华科技园参观高科技研发成果;有的去现代化工厂观看机器制造过程,让学生实地感受劳动情景,在他们心中播下劳动的种子。
今后,我们打算建立几个劳动基地,把学生分批次地带去观察农作物生长,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尽管现在生活条件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认为,崇尚劳动、尊重劳动、热爱劳动的氛围没有变,也不能变。
新时代劳动教育可以从历史中汲取智慧
作者:檀传宝,系北京师范大学“京师学者”特聘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公民与道德教育研究中心主任
“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是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全面发展学说的重要内涵,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一直坚持的社会主义教育方针的重要组成部分。
早在1949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就提出,“提倡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物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全体国民的公德”。195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明确提出“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的教育方针。1959年,《国务院关于全日制学校的教学、劳动和生活安排的规定》则指出:“学生参加生产劳动有三种基本形式,一种是在学校举办的农场和工厂中参加劳动,一种是学校安排的下厂下乡劳动,一种是参加社会公益劳动。”由于这一时期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在国家GDP中占比始终高于70%,相应地,劳动教育中体力劳动的比重也相对较大,“学工”“学农”成为当时劳动教育的主要形式。
改革开放后,“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主要表现为对于人的全面发展、立德树人等教育目的的强调。1982年《教育部关于普通中学开设劳动技术教育课的试行意见》明确指出:“开设劳动技术教育课的目的,在于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一代新人,通过劳动技术教育课,培养学生的劳动观点,形成劳动习惯,同时,使学生初步学会一些基本生产技术知识和劳动技能,既能动脑,又能动手,为毕业后升学和就业打下一些基础。”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强调:“要在学生中弘扬劳动精神,教育引导学生崇尚劳动、尊重劳动,懂得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道理,长大后能够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
新中国开展劳动教育的探索,为新时代劳动教育提供了许多启示。第一,对“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理解,必须与对教育目的、方针的正确理解相结合。只有大力加强劳动教育,才能有效抵制当前轻视劳动的不良社会风气,培育年轻人正确的劳动态度。第二,对“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理解,必须坚持与时俱进的原则。随着经济社会的进步,过去“学工”“学农”意义上的生产性劳动教育虽然仍可开展,但不宜比例过高。当前服务性劳动、创造性劳动的重要性空前增加,我们要对劳动教育的内涵有新的认识。第三,对“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理解,要与对现代教育的“生产性”理解相结合。劳动教育既要有看得见的抓手,比如专门课程、特定活动等,也要与全部教育内容及形式深入结合。那种片面强调劳动教育专门课程、活动的狭隘思路,不仅不符合现代教育的发展规律,也必定会让劳动教育失去最广阔的舞台。
劳动教育提高技能水平,更塑造精神面貌、价值取向
“劳动是一种尊严,也是最好的证明”
讲述人:湖南安邦制药有限公司公益文化部部长齐文英
我三岁患病,双腿瘫痪,像正常人一样劳动对我来说似乎很遥远。出生在农村的我,刨过土、种过菜,拿过杆秤、卖过猪肉,很早就体会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正因如此,我打小就有了读书改变命运的想法。
我花了整整20年,拄着双拐从小学读到了研究生。小学六年,我每天要走五六里山路去上学。初中以后开始寄宿生活,一切都需要自己打理。
毕业后,从公司文员到部门负责人,我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岗位。劳动于我而言,是一种尊严,也是一种享受。
我所在的企业是一家有200多名残障员工的福利企业。公司老板在接管企业之初,动过开除残障员工的念头。有一天中午,他到生产车间视察,看到很多操作工仍在岗位加班。他很好奇,问大家为什么不休息,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陪同视察的秘书拿出纸笔,把问题写下来递给其中一个女孩。女孩用稚嫩的笔迹写下:“我们想利用休息时间多包点货,多赚点钱,我们需要工作养家。”
这句话,打消了老板开除残障员工的念头。在他的支持下,我们成立了“学习张海迪”小组,我担任组长。为了帮助残障员工更好地适应企业管理,也让社会感知这个群体的特殊价值,八年来我坚持在做一件事,就是利用周末时间带着他们做公益。
很多人问我:“你是做财务的吗?”“是搞计算机的吗?”“是文秘吗?”我都会摇摇头:“我是做公益的。”我始终相信,通过自己劳动挣来的生活是有尊严的,通过帮助别人而获得的快乐是最长久的。劳动于我们而言是最好的证明:“我们不是社会的负担,我们也能靠劳动实现梦想和价值。”
懂劳动之义、明劳动之理
作者:刘向兵,系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党委书记
劳动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根本力量。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劳动的系列重要论述,在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劳动思想的基础上,回应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所面临的新使命和新课题,形成了“实干兴邦”的劳动实践观、“民族复兴”的劳动发展观、“崇尚劳动”的劳动价值观、“热爱劳动”的劳动教育观,构筑起以劳动支撑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实践路径。
近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贯彻落实《意见》精神,应准确把握新时代劳动教育的四个特点和四个要求:一是目标的系统性。劳动教育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的重要内容,直接决定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劳动精神面貌、劳动价值取向和劳动技能水平,既不能把新时代劳动教育理解为只是劳动精神面貌、劳动价值取向的教育,忽略对学生劳动技能水平的培养,更不能把劳动教育“窄化”为劳动技能水平培养,忽略对学生劳动态度、劳动品德、劳动价值观的塑造。二是实施的贯通性。《意见》突出强调劳动教育要“贯通大中小学各学段”,明确各学段学生要进行一体化、贯通式培养。从小学到大学,不仅仅是学生劳动技能水平逐步提高的过程,更是学生劳动精神面貌、劳动价值取向变化的过程。大学阶段主要培养的是日后要直接走向社会的“准劳动者”,应在教育学生爱劳动、会劳动的基础上,引导学生懂劳动之义、明劳动之理,深入理解劳动作为人类本质活动的基本规律,由衷认可并懂得劳动最光荣、最崇高、最伟大、最美丽的道理。三是课程的必要性。《意见》明确要求“在大中小学设立劳动教育必修课程,系统加强劳动教育”,对普通高校首次提出“明确劳动教育主要依托课程,其中本科阶段不少于32学时”。新时代加强高校劳动教育,必须注重加强课程的主渠道、主阵地作用,在劳动教育课程建设上破题出新。四是推进的时代性。《意见》提出要“适应科技发展和产业变革,针对劳动新形态,注重新兴技术支撑和社会服务的新变化”。劳动教育要紧跟时代步伐,灵活运用各种新技术,创新内容与手段,打造劳动教育的“金课”,大力培养学生的创造性劳动能力,增强劳动教育的互动性、即时性、趣味性。
在报效祖国、服务人民的基层一线体现人生价值
坚守讲台20年激励边疆少年走向广阔世界
讲述人:新疆且末县一中教师侯朝茹
2000年8月,我们十几个同学响应党中央西部大开发教育对口支援的号召,怀着为祖国边疆教育事业献身的决心,辗转五天四夜来到新疆且末,站到了且末县中学的讲台上。
这一站就是20年。20年来,每到初春,我们都会和学生一起扛起铁锹、坎土曼(一种铁制农具)走进沙漠,把一棵棵被风刮倒的小红柳、梭梭苗扶好,重新培土,栽埋防风沙的芦苇丛并种下新的红柳和梭梭。
劳作间隙,我和学生们爬上高高的沙丘,围坐在一起。“老师,您是从河北来的,河北什么样啊?”“老师,您去过北京吗?看到天安门了吗?爬上长城了吗?”……孩子们总是叽叽喳喳问我许多问题。我知道,这串小小的问号,就是孩子们对大漠之外世界的好奇与向往。“我们的祖国很大很美,等你们长大了,一定要去走一走、看一看!”我回答。
20年光阴荏苒,我已经当了15年班主任。阿斯古丽曾发信息给我,说特别怀念高中生活,尤其怀念我带她做的心理辅导活动,给她留下受用至今的财富:那次“花开应有时”心理辅导课让她学会处理情感、避免陷入早恋漩涡;“人生长宽高”活动让她直观地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不敢再有懈怠……最令我欣慰的是,我用自己的劳动陪伴了五届近六百名高三学生从塔克拉玛干沙漠上的边陲小城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我想,我们就是大漠中的育林者,用自己辛勤的耕耘和劳动,把如红柳和胡杨种子一般的知识,播撒在每个孩子心灵深处。我愿用自己的劳动,激励更多孩子走出沙漠,创造别样精彩的人生。
在劳动中把“小我”融入“大我”
作者:张乃芳,系华北电力大学文化与哲学研究所副所长、北京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动手实践、出力流汗的劳动教育,对一个人的成长意味着什么?“德智体美”之外,为什么还要强调“劳”?回答这个问题,可以看看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青年学生们的表现。今年2月,地处抗疫重点地区的华中农业大学发出倡议,号召全校返乡师生就地帮助春耕生产,把书本知识用在生产实践中,把课堂搬到田间地头。不光他们,在疫情防控斗争中,广大青年不畏艰险、冲锋在前,彰显了青春的蓬勃力量,交出了一张张精彩答卷。
可是现实中,我们常常会看到,不少青少年不珍惜劳动成果、不想劳动、不会劳动。部分青年对劳动的理解出现偏差,渴望不劳而获、盲目消费。为了“对症施治”,劳动教育应引导他们树立正确的劳动价值观,把个人成长与人民的需要、民族的振兴、时代的使命紧密联系在一起,志存高远、向阳成长,在劳动中真正把“小我”融入“大我”。
劳动教育具有树德、增智、强体、育美的综合育人价值。通过劳动教育,学生能够理解和形成马克思主义劳动观;能够体会劳动创造美好生活,体认劳动不分贵贱,从而热爱劳动,尊重普通劳动者,培养勤俭、奋斗、创新、奉献的劳动精神;能够历练满足生存发展需要的基本劳动能力,形成良好劳动习惯。
开展好劳动教育,教师、家长要首先认同劳动的价值,抱有对劳动的热爱,言行一致地崇尚劳动、尊重劳动。要引导大中小学生崇尚劳动价值、追求劳动创造、尊重劳动主体,以辛勤劳动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成长为有理想信念、有过硬本领、有责任担当的建设者和接班人,从而以劳树德、以劳增智、以劳强体、以劳育美、以劳创新,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强调,劳动教育要“适应科技发展和产业变革,针对劳动新形态,注重新兴技术支撑和社会服务新变化”。数字时代,如何构建青年一代的核心劳动素养,涉及劳动精神、劳动技能、劳动习惯、劳动思维等多方面内容。在教学活动和社会实践中,要吸纳人工智能、数字技术、劳动规范等相关内容,为培养青年学生的创造性劳动能力做足准备。
我们为年轻人埋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为国家“种”下了什么样的未来。广大青少年是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只要肯学肯干肯钻研,练就一身真本领,掌握一手好技术,就能立足岗位成长成才,在劳动中发现广阔天地,在劳动中体现价值、展现风采、感受快乐。(项目团队:光明日报全媒体记者张胜、王斯敏、耿建扩光明智库副研究员焦德武)
未来已来!多国专家谈人工智能与人类劳动
未来已来,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的这句名言,似乎正在变成现实。“五一”国际劳动节到来之际,新华社记者就人工智能(AI)对人类劳动的影响采访一些人工智能科学家、科技企业家、科幻作家,他们反复提到“未来已来”。
已来而未均的AI时代
随着聊天机器人ChatGPT火爆全球,人工智能这个诞生于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上的概念,历经技术迭代,迎来新的发展热潮。
“众所周知,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已经历了三次浪潮……大模型和生成式人工智能是第四次浪潮的典型代表,已经展示出强大的应用潜力。”中国人工智能学会人工智能伦理与治理工委会主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机器人实验室主任陈小平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我们已经进入AI2.0的时代。”创新工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李开复对记者说,当前流行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是AI2.0时代的第一个现象级应用,“真正有望实现平台化效应,进而探索商业化的应用创新机会”。
“我认为人工智能时代肯定已经到来。”英国利物浦约翰・穆尔斯大学人工智能研究者杰玛・戴尔说。他引用吉布森的名言“未来已来,只是分布不均”,认为当前人工智能处于已有突出表现,但不是每个人都在使用的状况。
专家见解不完全相同,但普遍认为当前已进入新的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成为这个时代强大的生产力工具,将使人类劳动出现深刻变化。
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机遇
“人工智能和人类长处不同,所以基本上能够和谐相处。”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理工系教授、日本人工智能学会伦理委员会委员长栗原聪表示,人工智能作为提高劳动效率的工具将大大发挥作用,还能帮助人类提升创造力。
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预测,到2030年,人工智能将创造15.7万亿美元的经济价值。人工智能为高质量发展提供重要机遇。
李开复表示,人工智能可以通过高效运算,接管一些重复性工作,把人类从忙碌而繁重的日常工作中解放出来,让人类节省最宝贵的时间资源,去做更多振奋人心、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如按其所长贡献创造力、策略思维等。“如此一来,人类的生产力会大幅提升,并且每个人都有机会把自身潜力发挥到极致,从而共同促进高质量发展。”
德国自动化厂商费斯托公司工业4.0和人工智能领域销售总监埃伯哈德・克洛茨说,人工智能可在优化工业流程、改进质量检测、监测能源使用等多方面帮助人类。
在中国移动互联网企业麒麟合盛的办公场景中,撰文、翻译、制图、代码核查等工作一半以上都由人工智能完成。该企业创始人李涛认为,人工智能已掀起新一轮工业革命,让信息化产业从“手工时代”进入“工业时代”。
在这种时代变迁中,的确有一些工作会消失,但又有新的劳动形式涌现。在中国作家协会科幻文学委员会副主任陈楸帆看来,人工智能可能会替代一些重复性、高强度和危险性的人类劳动,如制造业中的流水线作业、金融领域的数据分析等;同时也创造新的劳动形式,如人工智能训练师、人工智能伦理顾问、机器学习工程师等。
随着人工智能与人的协同发展,劳动效率大幅提升,工作与生活的关系可能发生改变。陈小平认为,人工智能可能推动社会逐步进入一个这样的时代――工作劳动将不再完全是谋生手段,增加全民幸福变成直接目标,出现全新的价值观和发展模式。
设置人工智能的“护栏”
不过,未来人工智能并非百利而无弊。陈楸帆表示,需要为人工智能确定伦理规范,如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公平性与不歧视等。
今年3月,美国生命未来研究所网站发布公开信,呼吁所有机构将研发比GPT-4更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的工作暂停至少6个月,以商讨相关伦理规范。著名科技企业家埃隆・马斯克等上万名业界人士签名支持。3月3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声明,表示注意到业界呼声,呼吁各国政府根据2021年通过的《人工智能伦理问题建议书》尽快实施具体标准。
“目前几乎所有推出人工智能产品的公司及其相关人员都已意识到必须设置所谓的‘护栏’,让未来人工智能的发展有序进行。”美国亚太法学研究院执行长孙远钊认为,“基本原则还是技术中立”,最终要规制的还是人类自己的行为。
李开复也认为,只要坚守技术中性原则,严谨发展人工智能,可让它成为帮助人类进步发展、完善自我的利器,而不会演化为一些科幻作品描述中令人担忧的“终结者”。他说:“未来已来,但终结者不会来。”
更多精彩内容,请下载科普中国客户端。
返回人民网科普频道
(责编:李慧博、杨鸿光)分享让更多人看到
王水兴:人工智能的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审思
人工智能能不能完全代替人类劳动,这关涉对“什么是人工智能”和“人的本质是什么”两个根本问题的理解和把握。在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论域中,承认人工智能完全代替人的劳动,意味着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否定。否定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则意味着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根基的否定。以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立场、观点和方法,阐明人工智能的本质、价值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形成科学的人工智能观,对坚定马克思主义信仰,校准人工智能发展理念,调适社会公众对人工智能的认知具有重要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人工智能不创造价值
2020年1月,广东省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法院一审审结,原告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诉被告上海盈讯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一案,认定人工智能生成的文章构成作品。此案系全国首例认定人工智能生成的文章构成作品案件。这是否意味着在法律上首次确认了人工智能著作权,赋予人工智能独立的法律主体地位,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人工智能的独立人格权利。这对智能时代促进社会创新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又对知识创造工作是人类专属能力的传统认知形成冲击。人工智能具有知识创造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作为知识创造主体的人的地位受到挑战。
人工智能作为人类创造的“技术存在”发展至今,理论上在几乎全部领域都可以代替人类劳动。如果人工智能具有自主意识并获得独立的人格地位,那就意味着人类创造了自己的“同类”。智能社会发展,劳动是否不再是人类专属的活动?未来人类可以不再需要劳动吗?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会过时吗?劳动如何才能成为“人们生活的第一需要”?
其一,必须明确,人工智能本质是“人类智能的弥补、延伸、增强,是人类智能在人工机器中的技术再现的智能……人工智能是对人类智能的模仿,是以人类智能为原型的技术再现”。人工智能载体主要是一种自主学习、图像识别、语音识别、神经网络等综合技术合成的计算机程序系统。上述案例中的人工智能本质是科研人员研发的计算机程序系统。确认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具有著作权,本质是确认该计算机程序系统所有者对该著作具有其排他性所有权,与承认人工智能可以创造价值不具有等同意义。
在数据化、网络化、智能化条件下,“创新(创造)有时候就是相关要素的重组,而人工智能排列这种组合甚至比人类具有更大的优势”。但是,人工智能能够进行的这种“排列组合”的目的(劳动目的)和材料(数据资源)仍然依赖人类劳动创造。人工智能的劳动资料核心是数据。“人工智能应用的过程实质是计算机处理数据的过程。没有数据就没有计算的材料,就无法实现所谓的智能。”而人工智能运行所需要的、能够进行计算的、合规的数据都源自人类社会创造。先有人的劳动赋予机器可感知、能够被机器获取、研判和分析的数据,人工智能才形成与人类类似的“智能”进而可以代替人“劳动”。“有多少人工,就有多少智能”是人工智能内在的逻辑,否则就不会被称作人工智能。
质言之,人工智能只是“人工”的,而不是“机器”本身的。人工化的“智能”本质上是工程师设计出来的。人工智能本质上是人类劳动形成的技术存在物。人工智能“劳动”目的、劳动材料本质上都源自人类劳动创造。人工智能仍然从属于人类智能。人工智能“劳动”过程只是人类劳动过程的一个部分或片段。归根到底,“机器和人工智能都是人所创造出来的技术现象,也都是人类器官的延长、对人的能力的增强……今天所说的‘人工智能’,就是应用电子计算机这一科技手段来对人的智力加以模仿和增强”。人工智能“创造”的价值根本上是研发和使用它的工人创造的。
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核心要义是,人的活劳动是商品价值的唯一源泉。凝结在商品中的价值来自工人的活劳动。商品的价值量是由生产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商品交换关系实质是商品生产者之间的劳动交换关系。
如果人工智能完全代替人,那就意味着在人类之外,在地球上出现了一种至少与人类地位平行的“新物种”。问题在于,如果人工智能与人具有等同地位,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一样,人工智能在个别国家取得了“公民权”,那么人工智能也会像人一样结婚、生子、购物和旅游消费吗?如果人工智能完全和人一样了,那人工智能是否也会要求增加工资、改善劳动环境,甚至联合起来“革命”以反抗人类的管治?如此,人类还敢用人工智能吗?那种能够完全取代人的劳动的人工智能即使被造出来也不能保证商品生产者愿意使用。人工智能如果能完全取代人的劳动就完全有可能形成反人类“意识”。
其二,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没有消费就没有生产。在社会化大生产中,商品生产要能够持续进行下去,一是需要有维持生产的持续存在的劳动力,二是需要有持续存在的消费市场,二者缺一不可。人工智能如果只需要像人一样劳动而不需要像人一样的消费,现实的劳动者又大规模失业,那基于人工智能形成的发达生产力生产的商品谁来消费呢?智能技术赋能物质生产形成的极致生产力以及由此形成的庞大的商品如果只在有产者之间消费,很快就容易导致商品市场饱和,商品生产就无法正常运转。但实际上人工智能嵌入商品生产过程一直在全球范围持续发展。
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人工智能的应用没有改变凝结在商品中的价值来源的本质。对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早有洞见:“随着机器在同一生产部门内普遍应用,机器产品的社会价值就降低到它的个别价值的水平,于是下面这个规律就会发生作用:剩余价值不是来源于资本家用机器所代替的劳动力,而是相反地来源于资本家雇来使用机器的劳动力。”因此,归根到底,人工智能是人的创造性劳动的结果,是人对诸如电力、磁力、热力等自然力的应用,是人的创造力的外化和创造性劳动能力的直观体现。对人类而言,人工智能是对人的本质的确证,是“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的器官”,“是对象化的知识力量”。凝结在商品中的价值只能来自人的活劳动。无论是否使用人工智能,同一劳动在同样的时间内创造的价值量是相同的,变化的只是商品的使用价值量。
可以预见,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任何人工智能的成功运行都离不开进行复杂劳动的工程师的维护。没有工程师的前置性劳动,人工智能就不能代替人的活劳动。人工智能投入“劳动”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后最终归于报废(计算机程序系统会因为不符合生产要求的变化而被淘汰),其价值转移到了其自身生产的商品中了。尽管随着技术迭代发展,人工智能“劳动”场景会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但是,人工智能的“劳动”终究离不开人类社会生产有机体。
综上,人工智能代替人类劳动过程实质是人类劳动能力通过智能工具系统延展的过程。智能工具系统承载了人的劳动的意志和动机。通过预先的设计,人实现了对人工智能的控制,从而人工智能表现为“脱离”人的、“自主”的劳动样式。人工智能的“劳动”只是人类劳动力的延展形式,是人类劳动能力通过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技术系统拓展至人的身体之外的过程。人工智能“劳动”过程实质是人的体能和智能的延展,是人的复杂劳动成果的集中应用和体现。在商品经济中,人工智能作为商品的本质仍然是人类活动的对象化、人类劳动的外化,是工人制造的一种能够代替人执行特定劳动任务的新的商品形态。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劳动,是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技术加持下人类劳动形态演化发展的结果。人工智能技术深度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类劳动实现了从人的“具身化”向“离场化”转变。人工智能使人类在越来越多的劳动场景中“离场”,只是人类创造的汇聚性技术体系构造的劳动表象,劳动创造价值的本相没有改变。商品的价值创造过程中劳动者没有也不可能“离场”。
二、人工智能不会使劳动阶级成为“无用阶级”
在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论域中,人的本质决定了人工智能永远不可能具备人的社会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双重主体地位。人工智能的复杂性、科学性终究难以取代和超越人的社会主体性和历史主体性。提出人类终将迎来机器智能超越人类智能的“奇点论”的库兹韦尔也承认:“即便计算机的复杂性和容量与人脑相当,也仍然无法与人类智能的灵活性相媲美。”
从人类智能进化的角度,恩格斯提出:“人在怎样的程度上学会改变自然界,人的智力就在怎样的程度上发展起来。”因此,从技术和人的相互建构和共同进化角度看,人工智能由弱向强发展,必然也伴随着人类智力水平由低到高的发展。近年来,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脑机接口技术的融合已经触发人类智能革命浪潮。脑机接口技术已经实现人脑的电信号的部分解析。微型芯片无创伤植入人脑技术研发和应用正展现“脑联网”的现实可能。智能增强技术的发展及其应用表明,人类智能正处在加速跃升时期。基于脑机接口技术的人机混合智能、基于脑联网的群体智能有望催生更强大的人类个体和人类群体智能。未来,随着脑联网开发和应用,人机融合技术将塑造全新的人类智能和人类本身。弗朗西斯·福山认为基因工程技术应用将极有可能改造人类特性,“我们将通过基因遴选决定哪些传递给我们的下一代”。基于数字技术和生物技术融合发展和应用前景的预判,克劳斯·施瓦布认为,“定制人类”将成为第四次工业革命带来的定制化社会需求技术引爆点之一。质言之,技术进化趋向中,人工智能在何种意义上能取代人的劳动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处在技术和社会双重进化中的“人类智能”和“人类”。从根本意义上讲,人工智能时代,劳动阶级将成为“无用阶级”是伪命题。
但是,历史也表明,技术的进化和应用不可能在所有社会成员中同时发挥积极效应。因此,人工智能时代来临,绸缪技术性失业问题仍然具有重要意义。人工智能技术迅猛发展,在许多工作岗位上替代了人的劳动,不仅大量的体力劳动岗位,连文学创作、新闻写作、音乐制作、司法审判、教育教学等原先只能由人来承担的工作也可以被人工智能取代。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狂飙发展的是人类对自身主体地位丧失的深度忧虑和恐惧。如何解析人工智能代替人类劳动的过程,阐明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对立统一关系,是当下亟待回答的理论和实践问题。这就必须从理论上阐明:人的劳动与人工智能的“劳动”二者之间在何种程度上可以实现替代或融合?
在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论域中,“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劳动作为人和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方式,是由劳动对人和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意义决定的。
劳动之所以是人的特有的活动,是因为人的活动是有意识的、有目的的活动。马克思通过比较蜜蜂的活动和人的劳动过程认为,“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
马克思从人和其他生命体活动的差异的视角阐明了“人的劳动”本质内涵。劳动是人之为人的活动。人怎样思考和劳动,人就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和发展。人工智能的出现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产物。人的劳动能力是人通过社会化实践习得的,而人工智能的“劳动”能力是人借助人工系统生成的。人工智能的“劳动”过程主要表现为获取数据、算法建模,完成既定的工作任务。无人驾驶汽车能够投入使用,依赖研发和维护它的工程师的劳动。离开工程师的劳动,无人汽车无法实现“自动驾驶”。真正的“无人工厂”是不存在的。在智能化工厂中,生产现场可以无人,但是在其数据控制中心和技术研发中心却积聚了大批工程师和技术研发人员。对人类而言,本质上,人类开发的人工智能与工业文明时代人类开发的蒸汽机、发电机等机器体是同等属性的,它们要发挥替代或减少人类劳动功用,离不开有知识的劳动阶级。人工智能“劳动”与“人的劳动”内涵的差异确证了人对人工智能的主体地位。
科技革命的发展以及科学技术与人类劳动的结合,使人类创造了大量的能够增强人类劳动能力的工具和机器。在人工智能技术诞生前,“人工体能”技术早已被人类应用在生产生活中。汽车比人跑得快,飞机比人飞得高,但我们不会认为飞机、汽车能取代人的行走。我们用计算机进行信息处理,同时我们也不会停止运用大脑进行信息处理。“人工智能即使再发达,人也不会因此不再使用自己的智能,而是将智能转向更有意义的领域。”实际上,工业革命以来,一部分劳动形态消失,同时也伴随着更多的劳动形态被新的社会需求创造出来。人类劳动技术进化的历史,也是人类劳动形态进化的历史。人工智能归根到底是对人类体能和智能的模仿和模拟,二者之间不具有等同意义。
智能时代,大规模人工智能的应用,特别是人工智能与实体经济相结合,引发传统的劳动形式和劳动形态的变化,对劳动者的要求不是削弱了,而是更高了。随着智能社会的深度发展,劳动者从事的劳动将是需要融入人的情感、智慧、灵感和社会经验以及人之为人的不可或缺的价值观、责任感、审美能力等特质的劳动。质言之,人工智能条件下,人类劳动将主要体现为人的创造性活动。富有创造力以及善于与他人或机器协同工作的人将成为智能社会最需要的人。
可以预见,随着智能社会的深度发展,人工智能将可能完全代替人类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劳动,人机融合劳动是未来人类劳动形态演进的方向。到整个社会劳动成为丰富和发展人的本质活动的时候,劳动就成为“人们生活的第一需要”。“在一切生产工具中,最强大的一种生产力是革命阶级本身。”智能科技赋能人类社会发展,人的创造性活动成为发达的生产力源泉。这种人的“活动”必然是与人的休闲、工作、劳动融合为一体的人的本质的活动。人工智能大规模应用,只会使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和食利阶层成为多余的人。劳动阶级不会成为“无用阶级”。
马克思站在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立场,认为在机器体系的资本主义应用中,“只要工人的活动不是[资本的]需要所要求的,工人便成为多余的了”。就是说,工人“多余”是相对于机器体系的资本应用而言的。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预见认为,作为生产力的科学一旦摆脱资本的束缚,“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便会崩溃,直接的物质生产过程本身也就摆脱了贫困和对立的形式……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可以预见,随着人工智能越来越多地代替人类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劳动,人类社会就可能在科学、教育、艺术等等一切能丰富和实现人的本质领域充分全面发展起来。劳动阶级不仅不会成为多余阶级,反而会成为创造新社会的主力军。
三、人工智能不能自发消解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
人类劳动技术与人类劳动形态之间是相互建构和塑造的。有什么样的劳动技术,就有什么样的劳动形态。人工智能的应用日益使人的劳动过程智能化。劳动的智能化又不断推动人工智能发展。人工智能嵌入商品生产过程,不仅引发劳动组织、劳动格局的变革,还或快或慢引发整个社会劳动关系的重构。但是,这种重构不是人工智能自发实现的,归根到底是由应用人工智能的人实现的。作为人类创造的技术存在,人工智能本身是超越社会制度体系的。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和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都是对人的劳动的模拟和模仿。在商品经济条件下,一定的、具体的生产商品的劳动形态总是存在于具体的社会制度形态中的。
“提高劳动生产力和最大限度否定必要劳动,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是资本的必然趋势。劳动资料转变为机器体系,就是这一趋势的实现。”一方面,人工智能是资本逻辑蔓延的必然结果,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到新的水平的标志。人工智能应用能够极大提高资本有机构成,作为资本形态,其融入商品生产后必然以“吞噬活劳动”为最大职能。另一方面,“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人工智能并不天然就是资本。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带来的创造性破坏,既在一定程度上强化这个制度,又在一定程度上为消解这个制度创造条件。人工智能要发挥撬动人类文明跃升的“历史杠杆”作用,关键在于它能否在先进社会制度和价值体系中被人们自觉应用。
正如原子能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毁灭人类一样,人工智能的应用也有两面性。一方面,人工智能只有受到人类制定的法律、伦理制度的规约,才会被人类大规模正常应用。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当今人类恐惧的不是人工智能本身,而是它的滥用,包括各种垄断资本对人工智能的利用。即使在资本逻辑框架中,人工智能也被限定在一定的规约中。欧美日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都相继制定了各自的人工智能应用法律。这些人工智能的立法总体上能够促进人工智能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由此,人工智能的应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资本主义生产力继续发展,从而起到了巩固和延续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作用。
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是新的技术条件下资本逻辑向社会各领域蔓延的又一动能。“智能化生产技术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应用,颠覆了车间内部的分工协作方式,改变了传统的雇佣方式。但是,这种改变只是一种形式变化,就本质而言,资本无偿占有劳动者所生产的剩余价值的本质没有变化……智能化技术的资本主义利用方式意味着新技术革命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不可能实现工人的真正解放。”人工智能可以无限类似人,但永远不可能与人等量齐观。资本家投资人工智能是看好智能技术赋能商品生产过程可以提高资本有机构成,从而攫取更多的剩余价值。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实质上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新的发展形式,是资本逻辑使然,不能改变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实质。
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一方面创造了极致生产力,另一方面这种生产力不是由全社会共同占有,而是由资本家阶级占有。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只会在新的基础上累积劳动与资本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人工智能应用的资本逻辑决定了,人工智能时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政治危机和社会危机不仅不能消除,反而会在新的基础上趋向激烈。“资本逻辑的宰制扩大了人工智能风险的可能性……正是技术与资本共谋,使资本在实现价值增值的过程中,能够‘天然地’发挥技术优势。”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只能进一步制造更多的“异化劳动”,形成更多的劳动成果的占有和分配的不公和矛盾,从而累积更加激烈的阶级分化和阶级斗争。这就是为什么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以来,伴随着生产力的极致增长,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不仅没有消除,而且还显露出向更大范围蔓延的态势。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不尊重劳动创造价值的事实,劳动人民的历史主体地位没有随着智能时代的发展而彰显,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危机就不可避免。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与社会主义应用的对比,鲜明地反映了整个社会是围绕“资本”旋转还是围绕“劳动”旋转。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方面受感染的病患数量不断攀升,另一方面为了维持所谓经济运转依然不采取严格抗疫措施,充分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疫情期间,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呈现的经济比人命更重要的社会运行逻辑,直观演绎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局限,彻底暴露了资本的狰狞面目及其所宰制社会的本质。
科技革命的历史发展表明:只要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还存在,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就会在更深更广的历史范围累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中,“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随着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大规模发展,资本主义社会日益呈现出经济空心化、政治金钱化和大众文化反智化的发展情势。
人工智能与私人垄断资本联姻,不仅宰制了人的主体性和社会性,还在更广阔的领域放大了资本的逐利性和垄断性。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生成了更严重的科学技术异化、政治异化和社会异化,从而使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异化到达了新的历史高度。在“人工智能武器化是不可避免的”现实背景下,这种人工智能应用带给人类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风险,而是生存性隐忧。
人工智能的大规模应用,不仅在宏观上可能影响全球政治经济发展格局和发展走向,还在微观上改变人类的自我认知、心理和价值观。“一方面数据的采集与智能算法的应用并非完全客观与无偏见,其中必然负载着相关主体的价值取向……另一方面合成智能和人造劳动等人工智能应用一般是通过人机协同来实现的,相关主体的价值选择必然渗透其中。”算法驱动的人工智能在“劳动”中执行的价值观可以是社会主义的,也可以是独裁主义的,也可能是极端民族主义的或其他什么主义的。这完全取决于人工智能由谁来应用和怎样应用。人工智能资本主义应用的普遍化,直接的后果是资本对劳动的粗暴否定和对劳动新的更隐秘的、更强力的统治,是社会彻底的撕裂和系统性社会危机的爆发。
实践证明,仅有科技和产业革命,没有发生发达的生产力由社会共同占有的社会革命,私有制商品经济中的各种资本体系“吞噬活劳动”就无法避免。人工智能本身不会自发消解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人工智能在多大程度上发挥消解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历史杠杆”作用,取决于人工智能时代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历史自觉意识和历史主体意识的发展。
信息革命的发展,尤其是随着以物联网、区块链和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新一轮信息革命的发展,资本主义实现了智能化生产大规模代替传统机械化生产的巨大转变。一方面,伴随着“物质生产方式”的转变,资本操控的“马克思主义过时论”“中国崩溃论”“社会主义失败论”等资本主义话语甚嚣尘上。另一方面,事情的实质并没有改变:人工智能归根到底是人类劳动创造的“技术现象”。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发生以来,几乎同时伴随着全球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2008年以来资本主义制度在西方受到广泛质疑,在资本主义内部同时出现了“反思马克思主义”“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回归马克思”的思潮。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不仅没有动摇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反而在更广阔的历史空间确证了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科学洞见。
四、智能时代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变”与“不变”
“人工智能是引领这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战略性技术,具有溢出带动性很强的‘头雁’效应。在移动互联网、大数据、超级计算、传感网、脑科学等新理论新技术的驱动下,加上经济社会发展对信息技术的需求旺盛,人工智能加速发展,呈现出深度学习、跨界融合、人机协同、群智开放、自主操控等新特征,正在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等方面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有人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没有消除的情势下,倘若人工智能能完全代替人,资本家设定算法使人工智能永远服从资本家指令,那么资本家就可以不用担心工人阶级的反剥削反压迫的斗争,只要投资购买(制造)人工智能即可,然后再利用人工智能生产人工智能,占有人工智能创造的剩余价值,从而发财致富,而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就真正成为“无用阶级”了——这样认识人工智能是荒谬的。
从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中汲取智慧,是校准和调适人们对人工智能认识的重要方法。马克思说:“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恩格斯说:“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转变为财富。但是劳动的作用还远不止于此。”
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劳动,使人的劳动形态面临颠覆性变化。但是,人的活劳动作为价值唯一源泉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参与价值创造的生产要素及其对价值创造过程贡献的大小。科技、创意、灵感、数据资源等非物能形态的生产要素在劳动过程中的作用正在凸显。数据资源成为智能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劳动者高阶的能力对促进智能社会的发展具有决定性意义。自由协作、人机协同、互利共享成为智能时代劳动内涵丰富和发展的方向。劳动者自由全面发展成为促进智能时代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
“资本主义的生产或雇佣劳动制度,正是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这种交换的基础上建立的,这种交换必然不断地造成这样的结果:工人作为工人再生产出来,资本家作为资本家再生产出来。”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逻辑中,人工智能既不会生产自身,更无法生产资本家。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只是改变了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而不是剩余价值的源泉。人工智能嵌入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工人劳动形态的改变,表现为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借助人工智能改变了运行方式。但是,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下的商品经济固有的基本矛盾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并没有改变。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大规模应用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进一步累积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因人工智能的加持,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之间的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基本矛盾正逐渐演变为资本主义总体性矛盾。
概言之,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可以改变资本主义存在和发展方式,但是改变不了其存在和发展的历史暂时性和被社会主义取代的历史必然性。智能革命、智能经济、智能社会愈深入发展,愈要求整个社会接受科学社会主义原则。建设人类智能共同体、实现技术进化和人类智能进化的同向发展,进而全人类共同走向社会主义,是消除人工智能应用对人类构成生存性隐忧的必由之路。
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及以其为理论基础的剩余价值论简明地揭示了资本家对于工人的剥削机制,从而体现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利益的根本对立和不可调和的矛盾。人工智能的发展及其大规模应用到社会物质生产、精神生产进程中,为无产阶级的解放开辟了新的宏观环境和技术条件。智能革命的深度发展,极致生产力的获得,将为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创造日益充分的条件。智能经济和智能社会的发展,劳动复归为人的本质活动已经成为人工智能时代的经验性现实。
当代中国大规模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特别是人工智能融入社会主义物质生产、精神生产过程,引发了传统劳动形态的变化,在一定意义上已经晓示了马克思的预见。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大规模应用,为当代中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创造了广阔空间。智能社会的深度发展,劳动者将迎来更多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主客观条件。这既是中国社会自觉坚持和贯彻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结果,又是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科学性的生动诠释。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历史进程中,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指引中国人工智能应用场景及其社会效用的治理,体现了人工智能应用的社会主义根本性质和方向。“发展人工智能,将为我国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重要支撑,为民生改善提供重要保障。”
中国战“疫”斗争中,丰富的人工智能应用,体现了科技的社会主义应用的价值导向和宏观效用。历史以一场全球规模的“社会实验”的方式,确证了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科学技术应用于不同社会制度形成的不同效应。由于人工智能的核心机制是信息的交互性和互组织性,从信息文明的本性出发,智能时代的社会主体越参与信息共享,就越具有创构新文明的能力。因此,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能够极大地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增长、增进社会的公共福利和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在劳动逻辑中,人工智能的应用越充分,意味着人的自由劳动就越具有发展的空间,从而就越能增强和丰富人的本质、肯定和发展人的本质,从而体现出比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更多优势。当代中国人工智能应用已经并将继续确证这一发展趋势。
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新的动能。“人类支配的生产力是无法估量的……资本日益增加,劳动力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长,科学又日益使自然力受人类支配。这种无法估量的生产能力,一旦被自觉地运用并为大众造福,人类肩负的劳动就会很快地减少到最低限度。”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创造的生产力属于社会共同占有的生产力,体现的是共同劳动、共享劳动成果的宏观社会价值导向。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不仅能加快劳动的解放进程,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劳动作为人的本质活动得到历史的自觉尊重和主动发展,劳动光荣和劳工至上成为社会共识。人工智能凝结的发达的生产力置于人民共同的集体运用中,协同、互利、合作蕴含的生产力将进一步得到开掘和应用。在社会主义生产方式中,人工智能等科学技术凝结的人类智慧实现了自觉造福整个社会的效用。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具有比资本主义显著的优越性,必将在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进程中开拓世界社会主义新的发展机遇和前景。
“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可以预判,“智能磨”将产生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人类迈向智能时代的社会发展表明,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劳动不仅不能加持资本主义制度,反而加速暴露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局限性和过渡性。从科技角度而言,人工智能的发展意味着消除人类必要劳动具有现实的可能。人工智能时代,劳动解放的生产力条件已具有经验性现实基础。劳动正义、劳动创造历史的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正趋向统一。整个社会自觉尊重劳动人民历史主体地位成为推动智能时代世界社会主义复兴的根本力量。
人工智能时代,仍然是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不改变资本主义私有制及其雇佣劳动制度,人工智能就无法给社会带来普惠发展。智能社会的发展再次确证了资本主义无法容纳它自己创造的生产力。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不仅没有过时,而且更加显示出真理性力量。
参考文献:
[1]肖峰:《作为哲学范畴的延展实践》,《中国社会科学》2017年第12期。
[2]孙伟平:《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视域中的“智能社会”》,《哲学分析》2020年第6期。
[3]蒋红群:《无产阶级会沦为无用阶级吗?》,《马克思主义研究》2018年第7期。
[4]王天恩:《人类解放的人工智能发展前景》,《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0年第4期。
[5]刘伟兵:《过时还是证明:人工智能时代的马克思劳动价值论》,《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20年第6期。
[6]靳辉明、李崇富主编:《马克思主义若干重大问题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
[7]姜辉:《21世纪世界社会主义的新特点》,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
[8]〔美〕梅拉妮·米歇尔:《AI3.0》,王飞跃等译,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21年。
(作者系江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网络编辑:同心
来源:《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5期
都智能时代了,为何还要提倡劳动教育
睡前聊一会儿,梦中有世界!听众朋友,你好!
不久前,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对加强劳动教育进行了全面部署,编织出新时代劳动教育的实施图景。都智能时代了,为什么要加强劳动教育?如何上好劳动教育这门课?《意见》发布以来,相关讨论热度不减,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炒一份余老师同款蛋炒饭”、以“抗疫加油”为主题进行一场水果拼盘大比拼、养护一盆绿植作为特殊的开学礼物、制作一个手工包送给妈妈……疫情之下,学生们经历“加长版”假期;这段特殊的成长时光,也成为进行劳动教育的大好机会。一些学校开启“厨艺云课堂”“线上手工课”等,引导学生们开展形式多样的家务劳动实践。一份份特别的“作业”,让“宅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也让学生们在一餐一饭、一丝一线中,感受到劳动的滋味、体会到劳动的价值。
《尚书·无逸篇》说:“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的确,没有挥洒过劳动的汗水,没有体味过劳动的艰辛,就很难真正理解劳动的内涵、珍视劳动的价值。环顾我们周边,青少年“不识稼穑”的现象,并不罕见。他们或许脱口就可吟出“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诗句,或许也早已在网络世界中畅行无阻,但却因为“课业忙”“没时间”“不重视”等原因,越来越少有机会走进“实践的课堂”。也正因此,近年来一些青少年中出现了不珍视劳动成果、不想劳动、不会劳动等现象,凸显着劳动教育被淡化、被弱化的现实。
“离开劳动,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的话,至今依然能给我们以深刻启示。劳动教育是学生成长的必要途径,具有树德、增智、强体、育美的综合育人价值。如果劳动教育一再缺位,影响的是教育的多元性,损害的是学生综合素质的养成。也正因此,在系统的文化知识学习之外,有目的、有计划地组织学生参加日常生活劳动、生产劳动和服务型劳动,让他们在一蔬一食、一伸手一弯腰的家务劳动中提升生活技能,在学工学农等劳作中感受劳动成果的来之不易,在公益劳动、志愿服务中增进社会责任担当,才能真正培养起学生正确的劳动价值观和良好的劳动品质,一层层夯实成长的基石。
不过,也有人疑问,如今智能化时代已经在加速到来,我们还有必要大力提倡劳动教育吗?其实,劳动教育对于我们人生的成长来说,不仅意味着劳动技能的提升,更意味着劳动精神的培育。从农耕社会“耕读传家久”的传统,到现代社会“劳动创造幸福”的箴言,时代在变,劳动的形式在变,但劳动的精神内核始终未变。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这样写道:“劳动,是人生的第一堂课。只有劳动才可能使人在生活中强大。”今天,我们大力提倡劳动教育,就是要让广大青少年在动手实践、出力流汗中播撒崇尚劳动的种子,在接受锻炼、磨炼意志中涵养不懈奋斗的精神,因为“人世间的一切幸福都是要靠辛勤的劳动来创造的”。
伟大出自平凡,平凡造就伟大。很多时候,给我们最深感动的,正是那些最平凡的劳动者。疫情期间,武汉环卫工人李兰萍,凌晨4点就起床工作,她说这点儿苦不算啥,“干干净净,大家才不害病”;社区封锁时,快递小哥朱洪涛成为“流动的风景”,每天60多公里,他不仅送包裹,还当社区采购员、给老奶奶买药,他说“只要我们还在跑,武汉就不会停下来”……在他们身上,“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道理是如此生动。这样的劳动精神,让人拥有面对困难的勇气、冲破黑暗的力量,正是我们每一人都应汲取的成长养分,也是我们的国家能够一次又一次穿越风雨的精神动力。
如今,我们越来越认同劳动教育在人生发展中的重要意义,但劳动教育这门“必修课”,要真正从课程表上的一种价值召唤成为砥砺成长的广阔天地,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实中,学业压力、考核评价、安全问题等,都是劳动教育前行的阻力。不让劳动教育流于形式,就需要社会、学校、家长齐心协力创造更多有利条件,让青少年真正走进生活的课堂,走进劳动的现场,多识草木鸟兽之名,多知稼穑农桑之事,在扎根大地的劳动中触摸智能时代也无法改变的世间运行法则,并展现风采、感受快乐、实现成长。
这正是:教育莫停“纸面”上,劳动淬炼真成长。
大家晚安!
(文|张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