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浅涉与深耕——对人工智能写作的认识
在我看来,这样的评价体现了对新生事物开放、包容的态度,却多少有些夸大其词、过度阐释的轻率与莽撞。客观地说,此诗虽然每一行能够连词成句表达复合词组的意思,但上下句之间基本是前言不搭后语,不仅缺乏内在的逻辑关联,全篇也缺少有机的整体感。若将这首诗删去结尾或中间两三句,或者将其中若干句随意对调,仍然不失诗作的原有形态和水准。这基本是人工智能写作现代诗的普遍状况,即利用一些现代派诗作词语陌生化组合、意象跳跃性拼接、诗意朦胧晦涩等特点,掩饰其不同程度存在的词不达意、生拉硬凑、条理不清、散乱无章等弊病。
如果说人工智能写作对现代诗园囿的浇水和施肥,结出的果实多数还半生不熟,生涩难咽;那么,它在旧体诗花圃里的培植和耕耘,则相对柳暗花明,别有洞天。且看下面两首诗:
一夜秋凉雨湿衣,西窗独坐对夕晖。
湖波荡漾千山色,山鸟徘徊万籁微。
荻花风里桂花浮,恨竹生云翠欲流。
谁拂半湖新镜面,飞来烟雨暮天愁。
这两首诗的标题同为《秋夕湖上》,下面一首为宋代诗词名家葛绍体所作,上面一首若不点明,很难被人识破是清华大学语音与语言实验中心机器人“薇薇”的作品。当然,人工智能创作的旧体诗,未必都能达到同等水准。随意从携程“小诗机”依据风景照片写成的诗作中拈出一首:“树荫扶疏绕水美/新桥小河归鸟飞/未及草青且游嬉/碧波吹绿又芳菲。”此诗粗看模样不错,细察病症显而易见:既然是“树荫扶疏”之时,又怎会是“未及草青”之际?“新桥小河”“游嬉”等词也过于浅俗,与旧体诗的用语习惯不相吻合。不过,尽管该诗存在语义自相矛盾及词语混搭等缺陷,但大体仍不失为一首能够读得通、能够基本传达完整意义的作品,更不用说勉强具备了旧体诗声律押韵的要求。
那么,同样是人工智能作诗,为什么写旧体诗比写现代诗更有模有样呢?这就关涉到人工智能写作的先天优势及难以克服的劣势这个核心问题了。
人工智能写作的优势与劣势
就其实质说,人工智能写作是一种基于庞大数据库和海量范式样本,依据人所给定的主题词汇或图片信息,进行文字重新拼接组合的寄生性繁衍和组装型生产。
人工智能的优势在于,人类智商的峰值一般是200左右,而人工智能的智商可达到8000以上。这使它并不满足于在诸多简单劳动领域攻城拔寨,还将三头六臂伸入文学创作的山野园林,试图在繁复多变、极富创造性的文字中探囊取物。各类人工智能写作软件,无一不是凭借其强大的“深度学习”能力,先分门别类地将所涉猎文体以及主要文本一网打尽,再运用知识图谱、自然语言处理等技术不间断地分析学习和迭代升级,直至能够熟练掌握该文体组词造句及连句成篇的大致规律。
那些按套路生产、依模式组装的“大路货”“地摊货”作品,尽管长期混迹于文学阵营滥竽充数,甚或有时还能混淆视听以次充好,但在人工智能大步走进人类生活的今天,它们早晚难逃被无情抛弃的命运。
一些在人们看来颇有难度的文学创作,如绝句和律诗的写作,因有固定的字数和格式,特别是颇为严格的声韵和格律要求,让不少作家望而生畏。但对人工智能而言,旧体诗的条条框框及其限制反而成为人工智能可以轻巧掌握、稳妥“拿分”的亮点。机器人写出的绝句、律诗及藏头诗、谜语诗、回文诗等,可能在诗意表达、词组搭配与句式承接等方面多有瑕疵,但旧体诗的大体骨架和形貌基本能做到像模像样。比较起来,现代诗由于没有固定字数和声韵格律的要求,对人来说似乎踏上简便易行的一马平川,可对机器人来说,这恰恰是容易让其产生“乱码”的无形障碍。
透过这一差异的裂缝向纵深观察,人工智能写作的短板昭然若揭。从根本上说,人工智能毕竟只是被人使用的工具,而不是主体。人机关系乃主从关系的基本格局与定位,起码在可见的未来难以改变。这不仅表现在人工智能写作行为本身离不开人的指令,无法自主产生创作冲动,更体现在它不具备创作的主导思想,其核心价值观只能依赖人的确定和指引。将北宋末年水泊梁山的聚义故事作为内容或标题,让人工智能写一首诗或一篇短文,它会像《水浒传》那样把梁山好汉看作官逼民反的豪杰,还是像《荡寇志》那样把他们写成犯上作乱的贼寇?这样一个任何作家都无法回避、必须作出的判断和选择,对机器人来说却力不从心、难以独立完成。这就是说,让人工智能做出人世间稍微复杂一些的观念权衡和价值取舍,不啻夏虫语冰,对牛弹琴;而透析社会生活的世态炎凉和人心向背,恰恰是作家驾驭文学之舟破浪前行不可迷失的方向。
施耐庵雕像
人工智能写作不仅每遇价值判断和选择的十字路口容易晕头转向,而且对人类诸多感觉和行为如读天书。孔子热心“积极济世”,老庄崇尚“清净无为”,两者相互矛盾,却并行不悖,在许多高士贤人那里,进能金刚怒目,退如菩萨低眉,亦儒亦道,皆神采奕然。世人赞美聪慧睿智、精明能干,却也欣赏难得糊涂、推崇大智若愚。为人处世强调是非分明、刚正不阿,却也提倡宽容大度、得饶人处且饶人。凡此种种,加上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判断、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配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领悟、潜意识及下意识的情绪波动等,对智能机器人来说,都是其难以理解的天方夜谭,自然更是其笔下的一片荒滩。
在这个意义上,人工智能写作仿佛一位身手矫健却天生恐高的登山者,只能在文学巍峨雄峰的山脚或半坡东游西逛,山顶的无限风光永远是它无法企及的胜境和梦想。
文学应对挑战的致胜招数
智能机器人闯入高手如林的艺坛,尽管只能在队伍的后半段跟随,但这位陌生对手的高调亮相,还是引起文学阵营的喧哗与骚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与中国科学院联合主办的谈论人工智能的节目《机智过人》在央视播出,节目组曾向上海诗词学会理事刘鲁宁发出邀约,请他作为选手与智能机器人同台比试作诗。他谢绝说:“与电脑比赛,同样花一分钟写诗,估计它写得比我好。但我花一天时间写一首诗,它再写1000首也比不过我。”这既充分肯定了人工智能才思敏捷,作诗速度很快;又含蓄批评了人工智能写作不过是粗制滥造,有速度缺质量,文学佳作只能由作家孕育和分娩。面对人工智能跑进文学原野策马扬鞭,我们的文学创作必须扬长避短,理智规避人工智能善于高效模仿组合、快速寄生繁殖的特长,压缩和摈弃种种改头换面的套路化、模式化、程式化写作,而将创作的主攻方向集中到对思想和艺术的深度开掘与不懈探索上,让文学真正成为人类审美的风向标和芳草地。
这就要在文学的思想内核即价值观建构上下功夫。文学与一般的娱乐活动不同,它在给人精神愉悦的同时,总能或隐或显地传达某种价值观。优秀作品与庸常之作的重要区别在于,前者总能在人类精神的瞭望塔上更上层楼,突破常规视野发现和拓展真善美的内涵,为世道人心即价值观的建构作出贡献。一部《论语》,为奠定中华民族的世道人心、塑造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其中许多箴言,如“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不仅是中华儿女不畏困难、坚韧不拔品格的象征和写照,而且堪称中国文化“托物言志”审美传统的范例和标杆。杜甫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仅在安史之乱前夕敏锐洞察出唐朝社会动乱的端倪及原因,更以凝练的语言对贫富悬殊的社会现象做了有力揭示和鞭笞。鲁迅塑造的阿Q、祥林嫂、孔乙己等艺术形象,不仅寄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深刻同情和痛切哀婉,还从“画出国民的魂灵”即写出国民性的高度上,让我们看到精神胜利法的可悲和社会麻木不仁的病态。
文学创作除了要为国民培根铸魂,还要为人类用审美的方式把握世界探寻新的经验和路径。人与动物的不同,就在于动物只是狭隘地按照自己“物种的尺度”进行生产,肉体本能需要是其全部活动目的;而人类则懂得“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进行生产”,因而能够依照“美的规律”来构造世界。在中国文学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不仅《诗经》、楚辞、汉赋、魏晋诗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峰峦叠出;而且风骚之声、雅颂之音,建安风骨、盛唐气象,豪放派、婉约派,性灵说、格调说等百花争艳。一些佳作的价值观与审美趣味的表露,并非直白说教或生搬硬套,而是具有“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蕴藉和神采。对于中华美学饱蕴的“言有尽而意无穷”“此处无声胜有声”等风雅异韵,人工智能可能越是精于计算和逻辑推演,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何谈领会和掌握?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法国作家莫泊桑说,“不论一个作家所要描写的东西是什么,实际上只有一个词可供他使用,哪怕追得满世界无处藏身,他也要找到这个精确的词语”。我国古代文学里,“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等佳话,与莫泊桑的观点遥相呼应。推敲和淬炼语言,费尽心机地找到每个恰当的词语,表面看来是在咬文嚼字,实际上是不断聚焦和深化对描写对象的认识与感悟。
一部优秀作品犹如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而语言则是被用心切割和打磨的无数棱面,棱面之间相互折射辉映,最终一揽收尽所有光华,从而璀璨夺目。而不同棱面收光或放光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直射、有闪烁、有曲光、有斜波,正如文学话语常常幽默调侃、正话反说,怪诞变形、隐喻比附等,可谓千变万化,奥妙无穷。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表面是在写云写花写鸟,实质是在写人写泪写心。如此,“别材”“别趣”,非关书也、非涉理也,是文学语言超越日常话语的可圈可点之处,却是人工智能如堕五里云中的迷离恍惚之点。
对语言艺术精益求精,杜绝陈词滥调,耻于鹦鹉学舌,像海明威那样不懈“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这不仅是文学推出精品力作的基础工程,也是文学应对人工智能挑战一招致胜的看家本领。
》2020年第7期
作者单位:安徽省社会科学院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人工智能辅助古诗词学习:以清华大学“九歌”诗词写作系统为例—中国教育信息化网ICTEDU
摘要古诗词是中学语文学习的难点,因为古诗词属于文言文与文学鉴赏的交叉部分。古诗词题目在高考中占了9分,要想拿到这9分,并不容易,需要较好的文言文基础,熟悉文学鉴赏的手法,有较好的诗词积累。对于喜欢诗词的学生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但对很多学生而言...
古诗词是中学语文学习的难点,因为古诗词属于文言文与文学鉴赏的交叉部分。古诗词题目在高考中占了9分,要想拿到这9分,并不容易,需要较好的文言文基础,熟悉文学鉴赏的手法,有较好的诗词积累。对于喜欢诗词的学生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但对很多学生而言,古诗词题目让他们脑壳疼。之所以脑壳疼,就是因为不了解诗词的基础知识。近日,笔者通过使用“九歌”人工智能诗词写作系统,发现该系统可以提高学习诗词的兴趣,开展古诗词创作,对学习古诗词具有很好的辅助作用。
一、九歌创作系统简介
清华自然语言与社会人文计算实验室聚焦以中文为核心的自然语言处理前沿课题,取得了一系列有世界影响力的原创成果,培养了一批人工智能优秀人才。九歌诗词创作系统由该实验室研发,采用深度学习,基于80万首前人诗歌进行训练学习。相对于市面上的其他诗歌生成系统,九歌系统可以实现多体裁多风格、人机交互创作。(网址http://jiuge.thunlp.org/jueju.html)
在系统中输入关键词、句子等,选择要创作的文体(绝句、律诗、集句诗、词牌),可以得到一首符合古诗创作要求的作品。操作简单快捷,创作的诗词在押韵、平仄、对偶、黏连等方面,基本满足规则,解决了诗歌创作中格律的痛点。
比如输入“残、山、柳、雁”四个意象,得到古诗如上图。四个意象中,柳象征离别,雁象征思乡、书信。得到的五言诗,描绘深秋鸿雁、霜柳等景象,主旨感情带有离别、惆怅之感,与本文输入的意象,有较高的契合度。当然个别词语有不贴切的地方,如诗歌改为“天阔雁初还,双寒柳未残。今宵明月夜,飞绪到关山”似乎更好。
系统自带修改功能,可以人工微调,对创作进行评分。通过人机交互,帮助系统进行深度学习,提高学习效果。也可以显示相似的古人诗作,分享自己的作品。
二、九歌系统创作水平
检验九歌创作系统的水平,最好用名作来进行再创造,通过对比研究,可以看出系统目前的优劣。以杜甫《登高》、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和范仲淹《苏幕遮》为例。提取意象、典故,输入系统中,结果如下:
杜甫《登高》,古今七律第一,作者登高抒怀,写秋景之萧瑟,身世之飘零,老病之孤愁,乃失意文人之作。系统给出的作品,与杜甫作品有区别,乃一老兵思往日功业,昔年与今日之对比,惆怅失意。感情主旨的差别,并无高下之分,但遗憾的是,新作中没有出现《登高》里的关键词,这是系统的不足之处。
梦得之作,为贬谪归来之语,物是人非,乐观憧憬。系统的作品,为羁旅思乡之作。同样没有出现典故、关键词,说明系统对典故的学习是不足的。系统对自然语言的学习,是以单字为基础的。
输入范仲淹《苏幕遮》中的关键词,得到新作。就内容而言,与范仲淹作品有暗和之处,但只能出现上阕的一部分,不能制作出完整作品。
除了通过与名作的对比研究,可以看到,九歌创作系统还有不足,对诗歌的意象这一核心元素,理解能力还有待提高,距离一流作品尚有距离。但对于高中阶段的学习而言,九歌系统的功能已经足够,可以用来帮助学生掌握古诗词。
三、意象练习:九歌系统在高中诗词教学中的应用
对于高中生而言,诗词最重要是理解大意,关键在于通过意象、典故、情绪词来掌握诗人的意趣。鉴于九歌系统不能理解典故,而情绪词难度不高,则高中生可以以古诗中常见意象为抓手,利用九歌系统进行诗歌创作训练。在这一过程中,与名作原文进行比对,在对比中熟悉古诗创作的规律,加深对意象的理解。
当前古诗中常用意象主要有如下几种:
杨柳,代表春天、离别、思乡,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杨柳岸,晓风残月”“寒食东风御柳斜”
明月,代表思乡,思念,如“受降城外月如霜”
鸿雁,代表书信,如“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衡阳雁去无留意”
梧桐,代表愁苦,凄凉,如“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芭蕉,代表年华、时光,如“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赢他,绿了芭蕉”
练习中,先用单个意象开始,意象+象征,体会古诗中意象的含义。试举一例:
输入杨柳(意象)+象征(离别),生成的诗歌中,为春日江南之景,写杨柳飘柔,黄莺婉转,对离人之思念。
中国诗歌,注重写景,而景物就是由多个意象组合而成。如马致远之《天净沙》,纯由意象组合而成佳作。在单个意象掌握后,可以尝试输入多个意象,组成一幅景物,体会古诗中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手法。试举一例:
输入老树、小桥、流水、西风,得出的结果与马致远《天净沙》意境迥异,新作为隐逸山林之秋景,飘逸、淡泊、宁静。
四、总结
九歌诗歌创作系统,是自然语言处理的杰作,尽管对古诗的典故还没有掌握,但其诗词创作能力已经相当高明。学生以意象为重点,利用九歌系统创作属于自己的诗词,可以培养对古诗词的兴趣,体会人工智能在诗歌艺术中的应用,对提升诗歌理解能力大有裨益。
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前瞻性分析
关键词: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作为一门学科交叉的新兴学科,自诞生以来就以其技术革命的颠覆意义和实际应用范围的强势扩张而备受关注,并且取得了迅猛的发展。它通过模拟、延伸和扩展人的意识及思维,来使机器能够更加高效准确地胜任多场景程式化的工作,并逐渐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尝试更多层面的拓展。人工智能似乎一直在试探由人工打造的智能究竟能够在多大的程度上取代传统的“人工”,而对于人工智能的需求、期待和恐慌也由此交织而生。
肇始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交叉的人工智能,似乎是因为学科起源而对人文科学始终抱有一种敬畏的姿态和挑战的欲望。尤其当以清华大学自然语言处理与社会人文计算实验室打造的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九歌”为代表的诸多人工智能写诗系统的问世,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未来和前景就更加令人好奇。
以“九歌”2.0版本的系统为例,此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将人工智能诗词写作分为“绝句”“风格绝句”“藏头诗”“律诗”“集句诗”“词”六大类,每一类又下分“五言”、“七言”、词牌名等小分支。如在生成诗歌检索框内输入中国传统诗歌意象“明月”,在不同类别下可得下述诗词:
五言绝句:
明月照双鬓,孤灯夜雨床。
客怀何以遣,世事自堪伤。
“忆旧感喟”风格五言绝句:
明月满江楼,乾坤一钓舟。
滔滔沧海上,莽莽万山秋。
五言律诗:
白璧无纤翳,青灯见一轮。
高山流皎魄,寒水带澄春。
玉镜当楼暗,珠帘隔帐频。
不愁清夜永,何地有婵尘。
如梦令·明月
明月照人清泪,冷落一床秋思。偏到小楼西,夜夜绣帘垂地。无计,无计,愁锁眉峰十二。
梧桐影·明月
明月斜,河边渡。舟子笑声何处来,郎船恰似潇湘浦。
忆江南·明月
人去也,最好是江边。明月多情圆又缺,断云无意复遮天。风里一条弦。
综观上述六首诗词能够发现,“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能够偶得“明月满江楼,乾坤一钓舟。滔滔沧海上,莽莽万山秋”这样的佳篇和“风里一条弦”这样的佳句。正如韩少功曾拿秦观的《金山晚眺》和IBM公司的“偶得”软件生成作品做对比时,“三十多位文学研究生,富有阅读经验和鉴赏能力的专才们,也多见犹疑不决抓耳挠腮”[1]。“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生成的诗歌作品也往往能够“以假乱真”,让人难以辨别是不是“人”作;尤其是一些风格化的作品,它模仿具有标志性诗人风格的作品时信手拈来。但是“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生成的作品也不乏一些略显牵强之句,偶尔会出现句与句之间为了满足意象与格律的要求而产生逻辑不连贯的现象。
“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的官方介绍提到“该系统采用最新的深度学习技术,结合多个为诗歌生成专门设计的模型,基于超过80万首人类诗人创作的诗歌进行训练学习。区别于其他诗歌生成系统,九歌具有多模态输入、多体裁多风格、人机交互创作模式等特点”。基于系统的开发理念,在使用时也确实出现了以下几个明显的感受:
生成速度快。每首诗词的生成时间在3秒钟左右,即时便可获取与主题词相关的作品;即使是同一关键词的重复生成,也基本在这个时间区间之内。
格律严格规范。严格遵循诗词的字数、押韵、平仄、对仗等方面的要求,在这一点上“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确实拥有了比人的创作更丰富的词汇库和更快捷的选取速度。
总体风格一致。不同类型的诗歌风格无较大出入;但有相当一部分诗词呈现出较强的个人风格,这或许是因为“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作为人工智能系统,本身就擅长对同一诗人不同作品的相同风格归纳与分析。
诗词的艺术审美价值总体较高。具有一定的品读空间,但也具有较大的局限性;这或许是因为“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的词汇库本身就来自古代众多诗人的作品,尤其在词的选用上可谓细致琢磨。诗词词汇、意象重复率较高;同一意象词汇识别和替换较为成熟,具有明显的排列组合意味。
比如在五言绝句板块重复生成以“明月”为主题关键词的作品,得到以下几首:
明月照双鬓,浮云暮雨祠。
湖山千古事,一一付新诗。
明月青天上,凉风细柳边。
客怀何处写,多病未归眠。
明月照双鬓,浮云暮雨祠。
此生何日了,犹得话襟期。
明月照孤城,徘徊动旅情。
乡心随去住,何处候春晴。
明月青天上,凉风古渡头。
乡心何处切,回首愧沙鸥。
在五言律诗板块得到以下几首:
皎洁秋天夜,流光照我庐。
寒侵衾簟冷,风入漏壶虚。
玉笛惊初断,金波洗欲馀。
幽怀正寂寞,更待一年书。
清光无一点,寒色照人眠。
不见婵娟女,能窥窈窕天。
可怜团玉指,相似捣金弦。
自是瑶台上,偏宜十二年。
白露生天表,黄云蔽广川。
秋来无限好,皎似此时妍。
万里连环水,微茫隔塞烟。
不须更买取,且复斗婵娟。
皎洁照长空,寒光满太宫。
无人知独露,有客问西风。
夜静天河碧,秋高树影红。
故园千万里,何处一悲翁。
皎洁清江水,澄光照客窗。
高秋生白露,远夜动黄厖。
桂魄迷寒渚,菱波下夕矼。
此时怀旧好,不觉雁声双。
由以上十首作品不难发现,“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的排列组合特征显著,往往是不同词汇间的组合,甚至连句法结构的组合模式在不同作品之间也具有明显的相似特征。同时,“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创作的诗词具有较高的程式化特征,这也正是因为绝句、律诗和词的规律性和规则性恰恰与人工智能所擅长的重复、组合、程序性等特点相吻合。对于人工智能而言,按照一定的编程程序选取固定词汇库里的元素进行有规律的排列组合,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困难的却是如何在这种组合中体现出人文科学的思想性,这在目前看来却是有很大的挑战的。虽然在风格绝句中已经能够显现出较为一致的格式化,但是思想层面的彰显却要寄希望于不断排列组合的小概率偶然事件。正是因为人工智能需要海量的样本量才能从机器学习中习得规律再加以运用,所以它所创作出来的作品也都延承着旧文本库所标示的词汇、理念甚至是价值观。这对于需要时刻敏锐地感知当代生活的文学而言,无疑是产生了较大的滞后性和时差性。
对于诗词的创作尚且如此,映照到小说、剧本等不具有诗词如此显著规律特征的文学作品创作上更是存有巨大的难度。
当人工智能越来越广泛而深入地渗透进现代社会生活,这种由技术革新诱发的文化现象也在最具挑战性的人文科学领域暴露着倔强的野心。虽然在基于语义的自然分词等环节仍然存在着技术难关,诚然在诸多有规律可循的程式化工作中,人工智能确实意料之外地超越了“人”,但是对于文学创作这种个人意识性、思想性和伦理性极强的人文行为,人工智能能否带来更大的惊喜仍然处于未知。在这个背景下,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必要性、需求性和思想性更值得商榷。
文学创作是否有必要人工智能化,其实往往成了一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在人工智能涉足文学创作的一瞬间,甚至在讨论人工智能能否代替人的创作之前,首先需要思考的是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的必要性究竟有多大。人工智能在转化为实际应用的过程中最突出的特点是快速、海量、准确,而这三个特点对于需要依靠沉淀出精品并且无固定标准的文学创作而言又是相悖的。文学创作引入人工智能,在目前看来并不能使文学创作得更“好”,反而有可能会对文学作品的思想境界、审美价值、伦理取向等方面产生冲击。文学创作的门槛并不是高不可攀,但却需要像钥匙对锁芯一样适配方能得其要领。但人工智能这把看似万能的钥匙在开启文学创作这扇门的时候,却总有一个齿槽别扭地吻合不上,转得动却打不开。如此而言,其实还是作为人学的文学并没有要实现人工智能化的必要性。尤其对于极具魅力和特性的汉语书写而言,其作为语言本身的复杂性和多变性就对使用过程提出了严峻的挑战,而中国文学的独特审美情趣和精神境界又对在这方面具有先天缺陷的人工智能坚决地表达了拒绝。所以当人工智能不能使文学创作变得更“好”的时候,它的必要性也就无足轻重。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文学创作不需要人工智能化。文学创作对于人工智能的需求性在当下主要体现在人工智能技术对于文学创作的辅助、参考作用上。正如“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对于80万首人类诗人创作的诗歌进行了分类、整理和归纳,在某种程度上,它对于诗词创作是具有参考价值和比照意义的。目前来看它固然不能完全取代人的创作,但是却能为人的创作提供更为及时和丰富的启发与提示。甚至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人工智能能够在更大的限度上弥补人的文学创作局限,而使文学实现在时代的多元变革中完成自身的“修整”与进步。所以对于文学创作而言,人工智能的更大用途是辅助,而不是替代。“未来人工智能辅助写作软件的发展方向主要有三个:一是不断提升参考样本推荐的智能化,为创作者提供实时样例作为写作参考或者灵感激发的触媒;二是不断解决超级长篇小说写作的‘记忆痛点’,开发具有智能分析和追踪创作者创作作品,对人设和情节做数据库处理,能形成超级及时在线人设和情节历史资料智能调取和提示功能;三是能通过逻辑合理性和历史合理性等运算,为作者提供大纲编写建议(故事策划)和人物性格设计建议。”[2]这或将是未来人工智能对文学创作做出的最可能也是最大的贡献。而作为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学现象,人工智能所进行的文学创作也许难以成为文学,但却能在对辅助和参照的需求意义上有进入文学史的可能。文学史不再单纯是“人”的文学史,也将出现机器的、人工智能的文学史。
也许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人工智能能够在克服技术局限的背景下更深入地参与文学创作,但是对于文学创作过程中思想性的把握确实难以预判。与人工智能所擅长的程序化工作不同,文学的特点和魅力恰恰不在于重复和程式,而在于人类思想不断演进过程中与世界发生纷繁复杂的细微关系。“人工智能一旦作为社会系统被引入文学领域,文学作为人学在生态或进化意义上的价值便相对鲜明地获得显现。文学创作不只是个别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或剧作家的匠心独运,而且是人类精神生产的一个分支、创意产业的一个链条、知识产权的一种赋值。它并非只是作家个人闭门造车、搜索枯肠,而是通过交往实现的。”[3]这就如同亨利·詹姆斯在《小说的艺术》中把小说分为“有生活的小说”和“没有生活的小说”的分类法。“而机器人小冰绝无人类生命体验的温度波动,天然缺失需要倾诉的情感向度,《阳光失了玻璃窗》只是迭代计算的智能产物,匮乏直觉经验的诗歌意象,观念的意象替代隐喻的意象即是人工诗歌的抒情零度。”[4]谢雪梅在《文学的新危机——机器人文学的挑战与后人类时代文学新纪元》一文的第二部分“抒情性:情感的计算与抒情的零度”中也提到了人工智能作为机器在运算方面的擅长和在抒情方面的缺失。人工智能的前提是“人工”,它本身并不能主动并且敏感地感知社会生活中的迅速变化,而需要人工的前提设置。正如文学不是公式能够计算出来的,好的文学作品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唯一准则,或者说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是因为人类个体的巨大差异性——尤其是思想和意识层面的多样——造就的感知、反映和改变社会的巨大能量,而非机器技术的,这就从学科的源头处产生了相悖的分歧。人工智能能够模仿人的机械性行为,但能在多大程度上模拟人的思想和意识行为不仅是人工智能与文学创作未来的看点,也是人工智能技术本身向纵深发展的关键一步。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不仅回到了罗兰·巴特“作者之死”的问题上,甚至丰富了作者之“死”的新含义,延展出了人工智能是否给予了作者“重生”的新议题。
综上,人工智能在未来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是值得期待的。在这个相遇过程中,人工智能如何在自我革新的进程中使文学成为更好的文学,将成为文学创作人工智能化必要性、需求性和思想性的最直接导向。
注释:
[1]韩少功:《当机器人成立作家协会》,《读书》2017年第6期。
[2]葛红兵:《人工智能写作:可能性及对人类文学生活的挑战》,《语文教学通讯》2020年第1期。
[3]黄鸣奋:《人工智能与文学创作的对接、渗透与比较》,《社会科学战线》2018年第11期。
[4]谢雪梅:《文学的新危机——机器人文学的挑战与后人类时代文学新纪元》,《学术论坛》2018年第2期。
来源:《创作评谭》|李派